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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平朝庆宥元年,对赵昶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很多年之后他回抚往昔,惊觉他后半生的大半荣华坎坷,竟皆滥觞于此。

      其实直到那一年八月,年号还是太匡二年,是年风调雨顺,郡内一片升平景象,放眼望去,即将收割的田野上满目金黄,微风一过,麦田便成了金灿灿的海洋。

      不知不觉中,许璟许琏投奔赵昶已有数月,在这数月中,二人每日的工作,无非是誊写书简,核对帐目,收集郡志资料,处理郡内各类琐事,和一般府吏并无区别。许璟许琏对此并无抱怨,尤其是许琏,大有乐在其中的架势,反而是他人,明里暗里,替二人抱起不平来。

      这样的话不久传到赵昶耳中,为此在一次例行的田间出巡中,特意把这些听来的抱怨委婉说给随行的许璟,说完不以评论,只等许璟作答。

      许璟的口气是一贯的平淡:“大人若是有疑,大可不必反复试探,还请直言以告,我们自不会再留。”

      赵昶一愣,低笑数声后言:“子舒多虑了,我只是区区一介太守,无财无权,着实委屈你们。”

      许璟则答道:“为财为名,当初文允也就不必辞刘公而就大人了。”

      秋天的田野风景美丽开阔,短暂的交谈结束后,一行人马沿路徐行,一时无言。许璟盯着麦田良久,忽然开口道:“今年必定丰收,多余的粮食,大人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赵昶也顺着许璟的目光朝田野看去:“多出多少?”

      “再供万人仍有节余。”

      “子舒果然都算清楚了。”赵昶报以嘉许一笑,“东阳郡的水灾遗患未去,流民四野,这多出来的粮食,拿来赈抚灾民吧。哦,对了,前年丹县瘟疫,不是空出不少房子吗,把他们安顿在这里。接下来……”

      沉吟片刻,赵昶的声音沉下来:“从中挑精壮男子,加以操演。”

      “训练新兵是大事,交给东方大人?”

      东方诚自赵昶拜将刘韶麾下,一直跟随左右,战功赫赫,算得上赵昶身边一员猛将。几年前赵昶领命缴寇,因为不服天气遇上凶险,若非东方神勇,左臂已伤的赵昶命都难保,更不必说日后的大胜了。许璟提出东方诚,恰恰正是赵昶心中不二人选。

      “这事也只他做得,”赵昶点点头,“子舒啊,还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的。”

      “皆赖大人英明。”

      赵昶微笑着摇头:“子舒在顾忌什么,可是因为之前那番话?我转述这些话并无他意,你不要多想了。”

      许璟却无意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古人一瓢饮得一死士,大人此举,足以得一军死士。”

      默默在心中咀嚼许璟的话,赵昶面色不改:“你家兄弟,都如你和文允吗?”

      “大哥、阿连、以及幼弟都是伯父所出,先君早亡,未留下其他兄弟。大哥一心继承家学,不理世事;幼弟尚小,犹在学步。”

      “子舒可知,你我相识至今,你还是第一次说起家事。”

      许璟看看赵昶,回答:“这也是大人第一次问。”

      而且,也应该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许璟并未出口,赵昶再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遥指北方喟叹:“当年太祖就在此地北去百里之地大败前朝大将鲜于通,立下本朝三百年基业,何等英武。”

      夕阳西下,红光把天空和视野所及的田野染成非金非红的奇异色彩,一时间无论是赵昶许璟还是其他随行的心腹,都陷入恍惚之境,再分不清天与地的分界,目中所见,只有血色宝石似的太阳和仿佛交融渲染、天地尽头一般的四野。

      回到城中天色已彻底暗下来,许璟才回到与许琏同住的宅院,正撞到下人许安叹着气从许琏房中出来。

      看到许璟,许安愁眉苦脸迎上去:“二公子回来得好,三公子的老脾气又犯了。”

      “又不肯吃药了?” 许璟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知道了,我就去,你再端一碗药来。那今天吃
      了其他东西没有?”

      见许安摇头,许璟也忍不住叹气:“把吃的也送一些过来。”

      走进许琏房里,就见他穿着内衫赤着脚歪在榻上读书,案上搁着早没一丝热气的汤药,烛光闪耀,许琏在烛光下的脸忽明忽暗,他看书看得正入神,连许璟进来都没发觉。

      “阿连。” 许璟站了一会儿,知道如果不出声对方是绝对不会发现自己的,于是叹息般地叫了那个正专心的年轻人一声。

      声音不大,可显然很有用。许琏很快抬起头,确认来人后,露出真诚的笑容:“现在才回来,难道遇上不顺了?”

      许璟先找出件外袍递给许琏,看他不情愿地披上,才说:“不。倒是你,发烧又不吃药,还赤脚。今天吃了什么?”

      许琏正要分辩,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二公子,药和饭菜都备齐了。”

      许璟反身开门,接过漆盘示意接下的事由他来做,许安会意,替他关上门,瞄到气势弱下去的许琏,偷偷一笑,守在了门外。

      无视许琏抗议的目光,许璟也坐到榻上,把药端到他眼前;许琏看看药,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许璟,再去看药,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捧过药碗,皱着眉头把药喝了下去。喝完后抱怨道:“阿兄,若是你喝它二十年,也是宁死不要再喝的。我看这药也没什么用,哪里有一副药喝二十年还治不好病的。”

      “胡说。” 许璟这时唇边才有了点笑,“你自己说,以前你隔三差五就发热,后来喝了这药,不是渐渐发作得少了吗,怎么没用。”

      “那只是发作得少了,始终断不了根的。索性不喝,说不定自然会好。”

      “来,多少吃一点。” 说完把食盒推了过去。

      许琏随意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问:“既然顺利,怎么会才回来。”

      夹菜的手滞在半空,隔了片刻才落到许琏碗中。考虑片刻后,许璟说:“大人还是有戒心。”

      许琏满不在意地笑:“现在可能有疑,日子长了,疑心自然就小了。况且别说对我们,除了自己,他怕是再信不得别人。在刘邵那里各色人物见了不少,惟有他,是难得聪明人不说,光遇上大事下得狠心沉得住气一条,就把其他人都盖过去了。太守绝非池中物,这点,我不会看错。”

      “这我也知道。不然也不会选闻郡了。闻郡算不上大郡,四周也无险要地势,刘邵就是看到这里才愿意放他做个太守。可是刘邵没看到,他的志向决非仅割一地霸一方水土。今天在城外,他指着北方说‘当年太祖就在此地北去百里之地大败前朝大将鲜于通,立下本朝三百年基业,何等英武’。刘邵给这样的人安身立命之地,还想什么独有天下。闻郡西边的雍城,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地方。”

      许琏盯了许璟半晌,方半玩笑地说:“这个简单,只要大人做到冯州刺史,闻郡也好,东冀的雍城也好,连着那片古战场,都是他的了。对他来说,差的只是一个机会。对了,太祖不也就是在这一带发家的吗。”

      话音才落,许琏没有什么预兆地大声咳嗽起来,忽如其来的咳嗽声让许璟慌了片刻才想起近身帮许琏顺气,待咳嗽缓下来,又去拿了张毯子,盖之前特意探了探许琏的脚,果然冰冷。
      用毯子包住脚,许琏又咳个不停,只是没刚才那么厉害;许璟叹气,干脆坐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咳过一阵没了力气,许琏顺势把头靠到旁边的人肩上,哑着嗓子接话:“反正现在阿兄会照顾。从小就是这样,任性惯了,当初离家做官,辞官去投刘邵,都没人管,顶多一句‘好自为之,记得自己是许家人’;现在又在这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阿兄陪着,照样没人管,可祖父却一封封信催你回去……”

      许璟感到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说话间许琏无意中把全身的重量都往自己身上靠,他不晓得怎么说才好,或者根本是说什么都没有用,怀里的人呼吸蓦地急促,许璟晓得这又是要咳了,忙扶正他,安慰道:“能做自己所想不好么,阿连,你可后悔离家?”

      “悔什么。”

      “那就是了。”

      许琏苦笑:“阿兄,我倒想知道,我是待不下去,你又是为什么,从小祖父就最疼的是你,挨父亲骂最少的也是你,为什么你不留下。”

      许璟拍拍他的头:“烧糊涂了吧,伯父从未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这有什么不好。”
      许琏笑了笑,没说什么。

      “好了,时候不早了,去睡……”

      话被响亮的敲门声压过,同时伴着东方诚的大嗓门:“二位休息了没有,大人请二位过去一趟。”

      许璟许琏面面相觑,事情突然,毫无准备;许璟下榻,拉开门,东方诚一见他就火急火燎地嚷:“太守有急事告知二位,请二位随我来吧。”

      “舍弟高热,大人也是知道的,就我一人去吧。”

      许琏却一步冲上前来,“不必了,既然有大事,这点小病算不了什么。”

      “阿连,你……”

      心急火燎的东方诚护送二人来到太守府,途中许琏一再试图问明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东方诚只字片言不肯透露。许璟内心不安,人就更加沉默,这种种的不安猜疑一直持续到见到赵昶的那一刻,但他还来不及问什么,赵昶先行说出半夜请他们过府的缘由——
      天子驾崩,新帝已定,是先帝的亲弟弟,年仅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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