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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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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吏部。
他心情一片烦乱,昨天也许就应该看出来,平时总是一副微笑的模样,难得那眼底的忧伤却是拽露了一切。
因为够不到书册而踮起脚尖,一直想着自己能不能再长高一两公分的他无端的恼怒起来。
——平时,那个人总是微笑着从上面为自己取下书册,然后戏谑的道一句“你是想要这个吗”。
可以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香味,耳垂一阵酥麻的温热气息,让自己几乎要倒在那人的怀中……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脚滑了”吧。
或者是“你这个笨蛋,不要随便吓人”之类的话。
怒火愈来愈甚,他一拳打在了书架上。
毫无劲道的拳头,让书架连晃动也没有,只是一声闷响,连书本也没有掉落半片。
“今天的脾气还真是不小呢。”
他惊喜地回过头,耳边戏谑的声音几乎让他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轻轻的挪了挪,杨修淡淡的笑容让他微微一怔,失望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杨修大人……”他嗫嚅了一下,视线不知所措的游弋到了一边。
杨修笑了笑,从上面为他取下了书册。
“今天看起来好像很没有精神啊,李官吏。”杨修随手翻看着,微微抬起眼眸,“怎么了?”
“我、我……没事……”对于这位上官,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僵硬的表情让杨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没事?”杨修不悦的捉住了他的手,那时还只是一个十八岁少年的他因为这个动作而立刻涨红了脸。
他并不是特别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觉得太麻烦而已,在整个吏部,即使那位养父也不管自己的日子里,唯一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只有杨修一个人而已。
“……没事就拿公物发泄?”他低头避开杨修淡淡的眼神,仿佛带了一丝嗤笑,杨修晃了晃他的手,“那么,我是不是应该以‘损坏公物罪’而给你一个降职处分?”
他“唔”了一声,紧张的抬起眼眸,杨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可是……书架并没有被弄坏啊。”小声地辩驳了一句,他看到杨修脸上些许无奈的笑容。
“你忘记了重要的东西呢,李官吏,你自己难道不也是吏部的重要财产,而且还是最值钱的一个。”杨修随意的调侃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意味,但是他并没有听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低头看看微微发红的手指,他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举动也有些不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
“对不起,杨修大人。”他低下头,老实的道了歉。
杨修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可爱的下属跟他的养父可真是不同的两个极端。
“过来。”在踏上坐下,冲这个年轻的下属招了招手。
“……是。”迟疑着走过去,杨修伸手一拉,他便跌坐在了旁边。
“杨、杨修大人!”他脸微微一红,如果不是单手撑着,差不多就要跌进杨修的怀里。
“真是的,”捉住他微红的右手,杨修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自己不注意一点,整天的抄抄写写,如果再伤了手……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你这样的优秀官吏。”
“真的非常抱歉。”
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让杨修微微挑眉,从衣袋中取出一瓶白色药膏,轻轻地抹在了那苍白的手指上,那冰凉凉的触感让他觉得很舒服——好像原本火辣辣的疼痛一下就消弭了。
“这是白州特产的膏药,本来是给女子用的……不过,对李官吏的手倒也合适。”杨修看到他瞬间黑下来的脸,忍不住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蓝官吏的辞官状,上面已经在审核了。”
“我……我听说了。”在腿侧的另一只左手缓缓紧握成拳,他抬起头,“杨修大人,您知道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杨修涂抹膏药的手稍稍停了半晌,“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我……”有一些事情,他一直很在意,但是始终不能得到答案。
“既然这样……我给你一天的假,你去他那里看看怎样?”
“不必了。”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忍不住有点后悔——明明是在意的,为什么不说好呢?
“既然这样,那么就认真工作吧。”如同舒了一口气一般的杨修起身,微笑道,“这瓶药就送给你了,好好留着吧,吏部的重要财产,李绛攸官吏。”
拍了拍他的肩膀,杨修转身走出了书库。
望着那个雕琢细致的白瓷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推开窗户,望着庭院里的李花,他的思绪飘到了一年前。
也就是在这棵李树下,那个男人笑着把李花瓣洒进自己的衣襟内,恼怒异常的自己终于忍无可忍而把他推进了养金鱼的小池塘内。
那天,浑身湿淋淋的楸瑛依旧笑着,跳起来抱着他,最后两个人都湿透结尾。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笨蛋啊?
从来看不透的蓝楸瑛,从来不了解的蓝楸瑛……
他总是笑得那般洒脱,黑色的长发如流云般华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自己……大概并不讨厌那家伙吧。
他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一点,可是,昨天晚上明明觉察到他的不安,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的转身而去……
叹了一口气,他关上了窗户。
这样也好……蓝楸瑛不在了,相信那些莺莺燕燕的麻烦也就不在了。
难得清闲的他拉开书柜,里面规规矩矩放着的崭新文具盒,依旧摆在那里。
——好像是他二十岁生日时强迫自己买的。
那个时候实在不想理睬他,却又受不了那好像碎碎念一样的罗嗦劲,就找了一家便宜的小店,随便的买了一个。
迟疑的把文具盒抱出来,里面没有拆封的印泥和尚未泡开的毛笔——一看就从来都没有用过。
是呢,那家伙用的一向都是象牙雕龙的毛笔,全部都是上上的极品。
无名火腾得冒了起来,他拆开了墨外面的包装,狠狠地在砚上磨了起来。
——反正那家伙也不会回来了,与其浪费,还不如自己用了。
随口嘟囔了一句,毫无愧疚之心的他开始大肆的使用自己送给别人的生日礼物。
墨虽然不是上品,至少没有了吏部配备的那种散发出的那种浊气。
研墨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一种失落的寂寞感充斥着他的内心。
墨块倒在一边,溅在外面的黑色墨汁,安静得让人害怕的房间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放在窗台上的李花依旧盛开,他轻轻捡起落在桌上的花瓣,心里泛起一阵惆怅。
好像看到门被推开,那家伙一如既往的露出温柔的笑颜,对自己说“我回来了,绛攸”,偶尔,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枕头摔上去,可是那家伙却依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现在,老旧的木门只是嘎吱嘎吱的响着,夜的冷风,送来的,只有寂寥罢了。
低头,拿起笔。
曾几何时人归去
花开依稀似旧时
旧时花开,故人不再。
尚未得一曲离歌,却已然是走得干干净净了。
“那个……绛攸,送给别人的礼物是不应该拿来自己用的。”
一个悠然戏谑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他甚至不敢回过头去……骤然停顿的风声让他呼吸一滞。
缓缓地转过头,男子黑色的长发在空中轻舞,明蓝色的眼眸蕴含了淡淡的笑意。
那是旧时花开,却不知重逢的是好是坏。
(第二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