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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聘女 ...

  •   第二章 聘女

      圣上为镇北将军钦赐一座将军府,坐落于洛阳城南,碧瓦高墙,池馆水榭。一同赐下的,还有一桩美满姻缘。丞相与将军联姻,洛阳城百姓为之津津乐道。

      卫延陵虽是武将,却并不轻视民间婚俗,纳采问名等六礼皆按洛阳风俗。一套完整的繁缛礼节过去,丞相千金出阁了。圣上特为这桩婚事许朝假一日,公卿百官纷纷备上礼钱,闹哄哄蹭喜宴。

      那日,弥镜被十里红妆聘入将军府,侍娘相携,团扇遮面。众傧相簇拥着卫延陵,出谋划策,吟诗作对,劝说侍娘团却下新嫁娘的遮羞扇。相府侍娘团不为所动,丞相千金岂是那般容易迎娶?傧相多是卫延陵的亲卫,行伍出身,不善文墨,勉强背了几首预备好的诗文,磕磕绊绊,引得侍娘团掩嘴偷笑。难得有机会戏弄大将军,满座公卿也跟着凑趣起哄。

      丞相府的门生皆是进士及第,新授官职,品级虽不高,心气却不低,最看不起粗鄙武人。尤其是昭夜,被圣上亲授翰林。众人觉得傧相团的诗作实在有辱清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窗们一致认为小姐与昭夜才是绝配,忽然冒出个武人娶走了小姐,他们难以接受。相比其他处的热闹,丞相府客人所在的区域出奇地沉闷,他们万万没想到小姐会答应这门婚事。

      昭夜对此似乎不太在意,喜酒喝得不比平时少,在同窗们打赌傧相团究竟要绞尽脑汁背出多少首诗,才能合小姐的意时,他也笑吟吟押注赌酒,押得格外多,赌得格外大。

      傧相们闹尽笑话,侍娘们毫不退让,宾客百官交头接耳,这丞相千金恐非贤淑,大婚之日有意刁难大将军。

      弥镜不知道在台上站了多久,也不去听那些劣质诗篇,只要她不点头,侍娘们不会散去。要嫁的夫君如何功勋盖世都与她无关,战场杀敌的残忍与野蛮勾勒了她对他的全部想象。他竟然求娶她,害她斩断心中所有的希冀与爱恋。成婚之日她如此刁难夫君,究竟是在羞辱他,还是在折磨自己,她已无法分清。

      在团扇遮掩下,她却准确寻到昭夜的所在。他笑得那样俊朗,似在与人赌酒,来者不拒。他在她的喜宴上开怀畅饮,怎能看到她潸然泪下?

      场中忽然静了一静,傧相退开,新郎走出几步,难得他竟还能从容不迫,客人们饶有兴致等待。

      大红喜服的卫延陵走入众人视线,就连醉酒的昭夜都手抚桌缘,停了酒杯。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娥。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镇北将军卫延陵出乎所有人意料,亲自吟诵却扇诗,低声咏叹,字字清晰,目光一刻未离数步之外的新嫁娘。

      团扇挪移,如花的容颜展现世人面前。鼓乐笙歌都做了背景,卫延陵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新娘,顷刻,勾起唇角,他娶到她了。弥镜看清自己夫君的一瞬,惊愕占据了眼底:原来是你!

      宾客散去,红烛摇曳。

      卫延陵踏进房门才一步,弥镜从喜床上弹起,隔空对峙。大将军未能再前行一步,一支蜡烛底座握在弥镜手中,尖锐的锋芒对着心口。

      “为什么要娶我?”她双眼微红,嗓音冰凉,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卫延陵看了眼桌上高低不一的红烛,仿佛没瞧见弥镜手里的凶器,慢吞吞解着腰带:“可能说起来比较肤浅,我想看看幕离下的容颜究竟有多美。”

      “就因为这个?”弥镜半恨半怒。

      “这还不够?”他很惊讶,仿佛说出的理由天经地义。

      “你知不知道……”她并非心甘情愿,她心有所属,与什么大将军无关。

      弥镜恨声,指尖发颤,烛座尖刺割破衣襟时,一道红霞飞来,卷住底座,脱离她的掌控。重物击穿窗棂之声,与他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弥镜来不及反应,被他拦腰抱住,压倒在喜床。

      他用腰带卷走了烛台,抹消了与她的距离。居高临下看着她情绪失控,泪水决堤,他抿着的唇角松开:“我只知道让美人空等是极大的过错,而这个过错竟让我遇着。我于沙场上活命,乃至绝处逢生,便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你不知道……”

      “我不必知道。”

      洞房并不圆满,卫延陵踏着胧月清辉,离房处理军务。一连数日,弥镜未再见到他,直到归宁。

      洛阳婚俗,新妇嫁后,三朝回门。卫延陵暂搁军务,与弥镜一同登车,前往丞相府。两人在狭窄的车内相对而坐,弥镜闭目,不愿多看自己的夫君一眼。

      “夫人莫非要让岳父大人以为我待你不好?”卫延陵笑着说,好像他们是真正的新婚夫妇,他抓住她的手,任她如何使劲,都逃不脱他的掌心。

      车马至相府,新婚夫妇携手下车,为相府门前久候的众人展现恩爱的模样。

      相府上下对带着佩剑归宁的新姑爷深感好奇,尤其是这位的杀伐名声自边关传至都城,不知有几分真假,那佩剑究竟砍杀过多少柔然人。对于旁人探寻的目光,卫延陵只是一笑置之,他旁若无人对夫人附耳低声:“你长大的地方,为夫真想走遍每一个角落。”

      他的语气声息洒在耳廓,弥镜苦于无法挣脱他的掌控,脸色微红,只得低下头。

      花丞相众门生以昭夜为首,出迎大将军。昭夜掠了一眼二人相携的手,视线落到弥镜脸上:“卫将军和小姐屋里请。”

      弥镜眉头颤动,却始终不曾抬头看他。

      花丞相对女儿女婿如胶似漆的样子深感满意,追忆了一番养育爱女的不易,又讲了几则弥镜幼时的趣事。卫延陵细细聆听,不时露出笑意。

      家中女眷总有些话要说,卫延陵这才放了弥镜,让她入后宅叙旧。男宾则围着卫延陵让他讲述攻破可汗庭的经过。边疆战事离都城太过遥远,久居洛阳的人们只将战事当故事。而故事里,镇北将军的佩剑便是镇关之宝,从不离左右。如今亲眼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是谁提议,姑爷的佩剑可否借大家观摩鉴赏。卫延陵沉吟一笑,扬手解下佩剑,丢与众人。

      热血男儿们依次传递,待将军佩剑传至昭夜手中,哪怕他并无多少兴趣,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正准备赞誉几句,变故便在这时发生。

      青鸾跌跌撞撞跑入花厅:“大、大将军,小姐她……”

      卫延陵霍然起身:“弥镜怎么?”

      青鸾说不出话来,抖着手臂指向东南角。

      卫延陵与昭夜几乎同时离席,奔赴青鸾所指方向。

      原本在杏花林中漫步的弥镜和煌珠,此刻被两柄弯刀劫持,闯入的是两名家丁打扮的陌生男人。

      闻讯赶来的管家腿脚发软:“他们不是府里的家丁!”

      十几步外,卫延陵当然看出两名歹徒不是什么家丁,兽骨弯刀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下意识摸向身侧,佩剑的地方空荡荡,卫延陵心中一惊,竟在佩剑离身时遭遇危机。

      令外族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剑不离身,为首劫持弥镜的歹人目视昭夜,恨意昭然:“大将军卫延陵,可曾想到你新娶的夫人竟会落到柔然人手里?你猜我们柔然人会怎样对待俘虏的女人?”

      相府诸人一听“柔然人”三字,均是大惊失色。

      卫延陵眼底的锋芒一闪而逝,杀意被收敛到看不见的地方。

      昭夜攥紧了手心古朴而沉重的佩剑,无视柔然歹徒,只将目光倾注在盛装的弥镜身上。相府小姐从未遭遇如此险境,她却努力保持镇定,虽然泪花在眼底打转。归宁后,她终于肯看着他。

      “你们要什么?”昭夜往前走出一步。

      “站住!”歹徒厉声呵斥,同样暴露了他的紧张,“卫延陵!用十万柔然勇士换你的女人!”

      昭夜定住身形,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仿佛是对敌人的嘲弄:“难怪柔然国破,柔然人都是这么愚蠢的么?十万人换一人,这种条件你们以为我会答应?你们走得出这座相府么?”

      歹徒被激怒:“卫延陵你害得我们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以为我们会想活着离开?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女人为我们柔然人陪葬的样子吧!”

      昭夜面色陡然紧张,将视线转向不知所措的煌珠:“且慢!你们若肯先放一人……”

      两名歹徒暗中对视:他娘的,果然弄错了人!

      劫持煌珠的柔然人顿时有了底气,弯刀离煌珠雪白的脖颈远了一分,对待重要人质自然要留心:“卫延陵,交出你的佩剑!”

      昭夜举起长剑,抛向前方——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被飞剑牵引之际,真正的卫延陵身形一动,人已掠起,当空抽出长剑,剑锋半倾,其锋芒与日光交辉。柔然人只觉目中盲了一瞬,接着便是颈上一凉,两串血珠溅上杏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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