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九重》司泽院蓝

32、第 32 章

　　约莫是看奉扶摇的脸红到要爆炸，归重没再说些刺激她神经的话。双脚刚刚落地，奉扶摇就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其实归重还没能完全从“原来是我拖累了母亲”这种自责想法中摆脱，可见到她兔子一般警醒的模样，忍不住被逗乐了。“你知道，在潜渊里躲我是没用的吧？”他故意拖长了腔调。

　　这只换回了奉扶摇的一个猛瞪。她当然知道没用，架不住她就是紧张啊！但从另一个方向来说，他终究放开了她，说明他还是懂什么叫见好就收、适可而止的。“你还谈不谈正事了？”

　　“好好好，”归重状似无奈地举起两只手，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你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什么级别的混蛋啊，刚刚还濒临入魔呢，现在还有心情调戏她？

　　奉扶摇有点咬牙切齿。她本来想再甩两个白眼过去，又忽而想到，以自己现在满面飞霞的状态，就算真这么做了，对方也只会以为这是打情骂俏。“那就一件一件来，”她勉强压住了那种冲动，同时暗骂自己不争气，“先从神后的事情开始。”

　　随后，她便一一将她修炼时无意碰上神后与昙柯谈话的事情说了。其中，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天生称。昙柯曾在幻境里一嘴带过它，她也一并提了。

　　归重越听，脸上的笑容就越少。“擅窥天意，又泄露天机……”他慢慢地说，容色愈发严肃，“昙柯怕是没多久好活了。”

　　奉扶摇亲眼见过那朵伶仃透明的文殊兰，闻言半点不意外。

　　“而我还担心这事原不是他本意。”归重继续道，神情开始朝难看的方向转变，“说不得是母亲想知道，他才硬要勉强自己做。”

　　这正是奉扶摇想说但不敢说的地方，她也没料到归重能在第一时间得出判断。“……也许他不勉强？”她迟疑地道，不知道这算不算为神后开脱。

　　闻言，归重犀利地瞥了她一眼。“我猜，你想说是他自己愿意。然而，谁都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母亲她会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又急又快地摇头，得出了最终结论：“她知道昙柯得为此付出代价，但她不在意。”

　　这推论无限接近于真相，也无限接近于无情。

　　奉扶摇立即闭了嘴。老实说她也这样想，可当着归重这么说神后，总让她感觉自己在背后挑拨人家母子关系。

　　进入潜渊以后头一回，归重深深叹了口气，既无力又失望。“我以为她只是望子成龙，充其量只是心情殷切些，却没想到还有无辜的人因此受到牵连。她到底是想要我登上帝位，还是想要用这事来证明她自己？”

　　这话说得，奉扶摇更没法接了。

　　按她的观点，为人父母的，便是希望子女大富大贵，在子女过得寻常却幸福的情况下也不会过多干涉什么。然而，神后显然只能接受归重称帝这一种可能。说她只为自己肯定过于偏颇，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并不理解、更别提尊重归重的选择。

　　或许，这正是真的有个帝位要继承的家庭才可能经历的吧……

　　归重回神，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诛心，便朝奉扶摇投去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不好意思，让你听到这些。”说着，他又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了。”

　　奉扶摇深深地望他一眼。其实她真的不怎么在乎神后如何看她，至少在这件事里她最在乎的不是这个。归重显然也如此，虽然他俩的点并不一样。可也许是为了避免再一次朝她大吼大叫，他自觉回避了。

　　“算了，即便你管得了别人怎么说，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她说着撇撇嘴，“反正，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归重对这种说法大摇其头，显然很不赞同。“以前你这么说也就罢了，现在你还如此看低自己？你信不信，如果你出现在其他人跟前，有几个算几个，每个都想跟你请教怎么在几天内突破天枢境！”

　　奉扶摇照着他的话设想了一番，没忍住噗嗤一乐。“怕是他们都学不了。”她客观地评价。

　　这是半点没听进去的样子，归重不满地横了她一眼。“你看，你长得好，脾气好，更难得是心肠也好——”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数，“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挑不出第二个!”

　　这下，奉扶摇要笑不出了。就因为这些缘故，所以归重才看上了她？

　　“不是，既然要放眼整个修真界，你能找到几个长得难看的？”她也掰着手指，开始逐条逐项地反驳，“至于脾气好，若你经常要和比你境界高的人打交道，你的脾气也会好的。还有最后一个，心肠好？纯属我靠这个吃饭——”

　　说着，她往怀里一掏，将那本已然脱胎换骨的旧书往归重掌心重重一拍。“你自己看！”

　　归重还想反问“和境界高的人打交道会脾气好？怎么没见你把那人放在在眼里？”，冷不丁被塞了本书，一时间愣在原地。再低头，封面上题着四个金光大字，怎么看都不是凡品。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压箱底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但溜出口的却是：“原来以你这种个性，能安稳活到现在、还能蹲着就升级，全靠这个？”

　　……我这种个性？我什么个性啊？

　　奉扶摇怔了怔，随即想起早前苍昊对她的警告——归重显然实打实地认为她是个滥好人。“差不多吧……”她头痛地扶额，开始怀疑自己可能很难说服对方。

　　不得不说，这种怀疑很有道理。因为，在极短的时间里，归重就猜出了她在酆泉中渡劫的部分原因。“……辛芜说师宜风撺掇了你，”他不敢置信地问，“其实是你答应师宜风帮他逃走吧？”

　　“其实是帮他带口气出去。”奉扶摇立刻纠正他，随即又发现这种说法和归重的基本没有区别。

　　归重显然就这么认为，因为他开始眯眼。“怪不得辛芜后面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师宜风跑了，他也没心情和我打太极了。但光靠这个，不够你到天枢境吧？让我猜猜，酆泉里的阴魂是不是也在其中出了力？”

　　奉扶摇向来没看低过归重——天生为帝的人能蠢到哪去——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你听到酆泉里的动静了，是不是？”她问，几近肯定。

　　“一点点吧。”归重也没遮掩，“当时我没懂那种滋滋的声音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你提到了‘逆命’，那就不难了。”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果断反手塞回给她。

　　“……嗯？”奉扶摇有些迷惑，没有立刻去接。“你不打算看一下吗？”

　　“有什么好看的？”归重回以反问，语气倏尔上扬。“与其看这个，不如你先回答我，为什么重来一次，你还是帮了我，却对辛芜避如蛇蝎？”

　　奉扶摇顿时瞪大眼。她着实没想到，他的逻辑是如此严密，一环接一环，这会儿差不多已经都推测出来了。

　　“上次辛芜从头到尾瞒了我一路，到死我都不知道他是魔尊。”她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这次他突然冒出来掳走我，完了还要问我‘你当真不明白’——”越说她就越觉得恼火，“我应该明白什么？明白他个大头鬼差不多！”

　　归重还没见过她如此明显的嫌弃，一时间只觉得新奇。等再回过味来，他突然想到，辛芜不见得真的不喜欢她。

　　毕竟，作为魔尊，辛芜向来眼高于顶。要他为一个他不在乎的人只身犯险根本不可能，更别提将来安置在只有他自己能进的酆泉塔顶了。

　　但与此同时，作为魔尊，辛芜向来也不说人话。也许是长得太好，也许是地位太高，辛芜一贯走到哪就被捧到哪，大概确实不需要懂什么说话的艺术。

　　说到这点，归重觉得自己也有待改进。可魔尊是自己把自己坑死的，他高兴都来不及，更别提帮对头讲话了。“所以，你瞧，你还是待我不同的。”他立即指出这点，不能说没有喜滋滋。

　　这种像吹气球一样高涨的心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奉扶摇不用仔细分辨都能感受到。“你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没忍住浇冷水，“不过是年纪轻，良心还没被狗吃了。还老是装乖讨巧，一叫我姐姐就没好事！”

　　归重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叫‘不过是年纪轻，良心还没被狗吃’？你说其他人也就罢了，我就不能一直有良心吗？”

　　一直有良心你还能成原书最大反派boss呢？奉扶摇实在忍不住腹诽。但眼前这个归重不是原书的归重，她这话没法说出口。“你注定是要当神帝的人，”她随手搬出现成的理由，“应该知道帝王很难有良心这种东西吧？”

　　这话说得极是，归正扬就是典型例子。因为想到这个，归重沉默片刻，最后才低声道：“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不过虚名而已，我更在乎你。”

　　没想到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奉扶摇一时间噎住了。她以为归重说这话八成是在气头上，现下看来，确实是认真的？“不是我要拿神后来压你——”她没忍住道，“可你生下来吃的苦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现在放弃不可惜吗？还要冒着要让母亲失望的风险？”

　　“那是因为我以前只知道这一个目标。”归重安静地望着她，“你觉得，在经历过这一切过后，我还能同以前一般想吗？只因为帝位，那人疏远我、忌惮我，最后都到了借刀杀人的地步。若是我还将帝位视为唯一，岂不是迟早跟他一样？”

　　奉扶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

　　“再者说了，就算我以前想要帝位，也是以为至高无上的位子可以轻易地将三界变得更好。”归重还在继续，看来早就考虑过。“现在回看，确实天真得可以。我在乎三界众生，可三界之中又有几个真的在乎我？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只不过因为太子身份；就算换成简亦心来做，他们也无所谓。既然如此，我只想为对我好的人而活，又有什么错？”

　　奉扶摇望着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幻境里所经历的，在神帝的默许下，所有人都倒向了简亦心，以至于最后简亦心出黑手时都没人出来拦一把。

　　如果说这还是其次，最令归重心寒的也许是，从头到尾神帝都没把他当成儿子，而是潜在竞争对手，必须除掉的那种。亲爹尚且如此，归重哪里还能轻易相信他人？

　　在知道天生称的真相之前，归重还想着做到权力平稳过渡，将归正扬羁押起来便可。而在知晓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主意——

　　只要能弄死归正扬和简亦心，就足够了。至于神界会不会因此大乱，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不做神帝，自有人想做。即便过程要多流血、多死人，那又与他有何干系呢？

　　“当你从玉佩里显出身形来时，我还在想，若我为帝，你定然为后。可惜现在做不成了，你还愿意答应我、同我一起吗？”

　　奉扶摇猛地抬眼看归重，竟从他沉静的表情下捕捉到了几分惴惴不安。“你从哪看出来我想当神后了？”她没费神掩饰自己的嫌弃，“而且你说‘还’？我之前有答应过你吗？”

　　“当然，”归重想也不想地点头，“你在人界就答应了！”

　　奉扶摇猜他说的是玉佩相关，不由瞪了他一眼。“强词夺理！”

　　但她没有说更多的，语气也半点不强硬。归重眼前一亮，立即揽她入怀。“那咱们这就说定了——”他笃信地道，同时在她鬓边轻轻烙下个吻，“等一切结束，我就跟你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最后半句她曾打趣般的说过，没料到他竟能记得一字不差。奉扶摇在他怀里动了动，最终纵容自己抱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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