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55、第五十五章：壳中少女

　　大筒木羽衣夫妇有了第三个孩子。轮回眼清晰地看到了流淌在婴儿体内的来自异世的生命能量，羽衣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常年被母亲养在身边、在她被封印后不知所踪的“神胎。”

　　原本打算将她消灭在襁褓中，可他看到生产后的妻子撑起憔悴而苍白的脸，怜爱不已地注视着她、两个儿子睁大了闪闪发光的双眼，笑闹着想要比对方更近地触碰婴孩，最终没能下手。

　　更主要的是，“神胎”中的灵魂如同不想与人世有丝毫关联那般封闭了自身意识，看得出她是无害的。

　　谨慎起见，羽衣还是封印了她体内的生命能量，使之只能支撑她本身的体能运转，不能作为力量外放。

　　他将早在妻子怀孕时便想好的名字赋予了她，“和异界而来的你成为父女，想来也是奇妙的因缘。你就作为万千平凡之人中的一员渡过此生罢，金那罗。”

　　有关于大筒木羽衣的三个孩子这一话题，在人们口中无论提及多少次都能被津津乐道。

　　长子因陀罗仿佛是为了将“天才”二字诠释给世人般聪颖好学，天生就能像活动自己的手脚一样使用查克拉，更是在幼年发明了“结印”这一将查克拉作为术式释放的方法。是他让原本只能锻炼体魄的生命能量成为了人类的武器。

　　大筒木一族的仙人仅凭意志便能发动的“仙术”在人类学会结印后成为了人人都能使用的“忍术”，在人们眼中，因陀罗是点燃神赐火种之人。

　　次子阿修罗与哥哥相比起来，各方面的才能则平庸得教人难以置信。

　　他乌龙不断却从不放弃，无论失败多少次都能以只多不少的热情再次扑上去，正是因为这种无可消磨的毅力让他总是能以常人的天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阿修罗到底是那位大筒木羽衣的儿子，终究有别于常人。

　　总是被拿来和哥哥比较的他没少被人指指点点，他从不自哀也从不怨嫉，而是从心底里敬爱着优秀的兄长。无数次的努力途中也常常碰得一鼻子灰，可他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扬起灿烂的笑脸，干劲满满地迎向身前的阻碍。

　　他的生存方式就如同普照万物的太阳，仅仅被他散发出的光芒照耀着便能唤起沉睡在体内的生的活力。在人们眼中，阿修罗是点燃自身火种之人。

　　大家敬仰着因陀罗，为他的成就惊叹不已，却总在不知不觉间聚拢在阿修罗身边。

　　而作为这两人的妹妹，三女金那罗竟然一生下来就是个痴呆。

　　足足早产了四个月，出生时没有哭喊，紧闭着眼，缓缓地呼吸着，像是无所谓吸入体内的空气够还是不够。

　　到了别的婴孩睁大了双眼观察这个世界的大小，她只是无力地抬着眼皮，灰暗无光的双瞳中空无一物，如同盲人一般什么也映照不出来。
　　到了别的孩童牙牙学语的时候，她依旧紧闭双唇，任凭旁人如何逗弄都不做反应。
　　到了别的幼儿蹒跚学步的年龄，她开始终日蜷坐在角落，久久地不愿动弹一下。

　　金那罗就像是一具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人偶，感知不到外界，也不向外界表露自身。她的身体与其说是灵魂的容器，不如说是外界与她自身世界的分隔物。她独自待在将她完整包裹的壳中，绝不会走出去，谁也无法闯进去触碰到她。

　　好在吃饭穿衣之类的事并不需要旁人费心，她每天都会出于本能地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齐。

　　她的父亲对此并无想法，和对两个儿子不同，他与金那罗从不亲近，“且看她造化”地听之任之的态度，与对待陌生人无异。

　　她的母亲只来得及为她留下哀叹和担忧便早早离世，人们都说身为凡人的她以自身寿命为代价换来了成为仙人妻子的殊荣。

　　只有她的两位哥哥十数年如一日地关爱着她。她的痴呆和无声的抗拒非但没令两人对她感到厌烦或心冷，更是换来了远甚于寻常兄长所能给予的关爱。

　　——这是世人眼中的兄妹三人，在千重、现在名叫金那罗的少女眼中，又是另一副情形。

　　这两兄弟很刺眼。
　　窗外一张张交错晃动的脸，憎恨、漠然、好奇、怜悯……全部混杂在一起，成为不会让她心生感慨的一片流动的灰色影像，因陀罗和阿修罗的出现，让窗外的世界有了色彩。

　　这两张总是写满出于纯粹善意的关切和担忧的脸让她无法移开目光，只要待在这两人身边，她就能感觉到被关爱着。

　　渐渐的，两人的声音能无视她的意识传进黑暗空间，即使她捂住耳朵发出尖叫，就像是从她意识深处传来的一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在她脑海深处回响。

　　——“今天天气很好，出来晒太阳吧，金那罗。”
　　——“金那罗你看你看，我今天去森林里找来了蜂蜜！我的脸有吓到你吗？哈哈没事，过几天就消肿了。”

　　她开始想要去往窗户外面，去往这两兄弟所在的世界，可外界还有数之不尽的恶意、疼痛和死亡。

　　‘之所以温柔对待我是因为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他们被欺骗了，误以为我是他们的家人。’
　　‘知道真相的话，会憎恨我，会为一直以来对我的付出感到屈辱吧。’
　　‘没错，会和那些人一样，用最能解恨的方式杀了我。’

　　尽管如此说服自己，想要去到外界的希望还是一日更甚一日。千重冥冥中感觉到了，一直以来她所追求的事物就在因陀罗和阿修罗身上，只要去往这二人身边，占据她内心深处的唯一渴求就能得以实现。

　　渐渐的，黑暗空间有了边界……黑暗空间在不断缩小……她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在窗前……呼吸困难起来……只要推开窗户去往外界，她就能得救……

　　‘出去吧、’
　　‘出去吧、’
　　‘出去吧……’
　　‘可我……已经不想再被杀了……’

　　族人聚在一起举行夏夜祭的那个夜晚，她逃跑了。背着所有人的视线，往被警告过很多次不能独自前往的深山走去。

　　她期望就这么饿死在无人的山林里，或者死在毒蛇猛兽的爪牙下，仅仅是想象着因陀罗和阿修罗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的神情，就让她害怕得发出不成调的哽咽。

　　‘怎样都好，只有那两人不行，绝对不要被那两人憎恨，不要被他们杀掉……’

　　他者刻印的诅咒让千重在若干年中重复着被活物带着恨意杀害的轮回，不知不觉地，在她眼中这样的存在方式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理所当然起来。在这过程中她封闭了内心，被辉夜解除诅咒和被兄弟二人当做活人对待对于她来说都是突发事件，不知所措的千重除了逃走以外再也没了应对方式。

　　第二天一早，阿修罗找到了她。在路径都没有被人类的足迹踏出来的深山里，两人迷了路，还在傍晚时分掉进了用于抓捕野兽而特意设下的陷阱中。好在当晚就被从另一个方向找寻过来的因陀罗发现，将两人从陷阱中救出，并用忍术带回了家。

　　一天两夜的时间里，兄弟二人都没阖眼，因为担忧她的安危更是连吃饭都顾不上，即使如此，对她还是连一个责备的眼神都没有。面对满面倦容却为能及时找到她而庆幸不已的两兄弟，金那罗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是物品……”因为很长的时间里都不曾使用言语能力，她的发音有些模糊，嗓音也很干哑，“来到这个世界……作为你们的妹妹降生……都是被设计好的……”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她又缩回壳中，变回了往常那个不会回应的人偶少女。她愿意说话了这件事让因陀罗和阿修罗欣喜不已，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考她话语中的意义。

　　从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中能找到的线索太少，何况这之后如何追问金那罗都没再开口。兄弟二人翻遍了大筒木羽衣的书库，在多个结论中选择了最值得信服的那一个。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千重背对着窗户蜷缩着身体，她环抱着双腿，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无论是窗外的世界或是她的内心都很宁静，她仿佛像是等待行刑的囚犯。

　　‘真相都告诉这两人了。’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办呢……’

　　是从此在冷漠中变得疏远，还是把她关起来，或者直接杀掉？

　　‘无论是哪一种都快些到来吧……’她已经不想在无望的等待中担惊受怕了，也不想再对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看了父亲大人的书我们才知道，原来有的人会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转世，原来不止是人本身，动物、花草都可能在消亡后转世为人。但是啊……”说到这里，因陀罗顿住了。迫切希望能用言语将此时的心情完完整整地传达给眼前的少女，故而找不到令他满意的词语。

　　只有阿修罗知道，所谓的“全能天才”因陀罗，其实不擅长表达自己。于是他接着说：“但那些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和哥哥在意的只是作为我们的妹妹诞生、现在坐在眼前的你而已。”

　　随着他的诉说，金那罗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原本灰暗的瞳眸中燃起了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的光，那双眼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了兄弟二人的身影。

　　多年的关爱和守望终于得到回应，惊喜之余两位兄长备受鼓舞。

　　阿修罗喜上眉梢，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不管你曾经是谁或是其他事物，你之前发生过什么都没关系，这一世的你是我们的家人，这就够了。”生怕自己说得太笼统，他靠近轻颤的金那罗，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所谓家人啊，就是被血缘羁绊相连，信任着彼此，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能相互支撑着走下去的存在。”

　　她抬起头来看向两位家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眼中写满了悲哀和压抑到极致的近乎于卑微的喜悦。颤抖着，喘/息着，几次张口却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因陀罗和阿修罗也因此看到了令她封闭内心的伤痕大致是怎样的形状。

　　“哈哈，不用急不用急，”阿修罗大咧咧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虽然我想听你叫我‘哥哥大人’很久了，不过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再也不会发生让你难过的事了，我向你保证。”

　　“从今往后，我会让你世界里的一切都如你所愿，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走出来就好。”因陀罗柔声说着，将手轻轻搭在金那罗的后背，他知道这样能让惶恐中的小动物平静下来。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和肌肤，透入她的心房，又随着血液让她从胸腔温暖到指尖，逐渐止住了她的颤抖。

　　“没错，因为不止是作为家人的我们，还有伙伴、族人，大家会一直在一起！”阿修罗的言语有着令人信服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为什么偏偏说了她最想听到的话？

　　她生出一种勇气，让她得以和不断散发着恶寒的恐惧对抗。本庄千重紧咬着牙关，推开了那道窗户，一步一步地向因陀罗与阿修罗走去。

　　这两人怜惜着此刻的她，接受了过去的她，不去理会缘由和好坏，将她的一切尽数拥在怀里。
　　这一刻的幸福，战胜了过往一切不幸和痛苦。

　　她僵硬的手指笨拙至极地将两人的衣袖攥在手心，眼中含着细碎的泪花，在努力了很多次以后，终于勾起了降生以来第一个微笑。

　　兄弟二人像是生怕惊吓到初次走出巢穴的小鸟一般，屏住了呼吸。

　　作为天才从出生起便无所不能的哥哥，理所当然地认为该以自己的意志和力量改变世界。
　　凭借着毅力不断往高处攀爬的弟弟，理所当然地想要融入所处的世界，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将世界染上属于自己的色彩。

　　以喜悦的双眼注视着备受期许的未来的兄妹三人，都没看到从最开始就埋藏在脚下的名为“决裂”的种子。

　　——直到大筒木羽衣在临终之际，将次子阿修罗选为忍宗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