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27、第二十七章：迷走虚实（下）

　　刀锋数次划破喉颈、刺入心脏、挑断筋骨，那高挑少年身上早已鲜血淋漓，可他若无其事的神态告诉千重，这些伤害对他毫不奏效。她在异世界遇到过不少怪物，有的能将整个脑袋变成刀刃、有的吸食人血，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遭遇拥有不死之躯的异类。

　　六道骸招架着千重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在金铁交接的脆响中悠然说道：“这就是将速度与精准发挥到极致的日本剑道……我今日的确开了眼界。”

　　千重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要害，从头至尾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想要从她的刀下全身而退，容不得哪怕一次失手。更让六道骸吃惊的是她的战斗直觉。他还没出手，她就已经预读出他下一步动作，于是他的每一击都踩在她瞬息间设下的陷阱上，被迫迎合，狼狈不堪。

　　她还有惊人的协调能力。力量与身形的大小差距对于她来说完全不能构成威胁。如果只是白刃战，她一定难逢敌手。

　　少女的这副血肉之躯，毫无疑问地是一台精密的杀人兵器。

　　然而，面对这不死的异物，她所有的攻击都成了无用功。九岁的身躯太过弱小，她不知何时开始气息不稳，全身酸软。手掌早就磨破了，每一次挥刀都会引起烧灼般的刺痛。

　　不能让企图伤害沢田纲吉的人活着——这一信念在胸中燃烧着，让她的斗志越发旺盛起来。她不相信这个诡异的不死少年身上会毫无破绽，某处……他身体的某处一定存在着作为死穴的命门。

　　她挑开直扑面门的一击，准备反手击碎六道骸的一双髌骨，却倏地感到心口一凉。她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一样僵硬地低头看去——三叉戟的尖端竟然没入了她的胸口。

　　难以置信的震惊让她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她茫然地咳出一口血来。

　　六道骸抽出三叉戟，带出飞溅鲜血。她摇晃了一下，拄着刀堪堪站立，无济于事地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迎着六道骸居高临下的睥睨，不屈地瞪视着他。

　　“这并不值得惊讶。从你与我为敌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这个结局。”

　　“嘁……怪物。”

　　“小千姐——！”风太流着泪呼喊着。

　　“抱歉……风太，我没法保护你了。你……尽可能地逃走吧……”

　　风太抱紧了排名书，退后一步，哽咽着说道：“我去叫……叫他来救你！”

　　“不行！你不能去找他！”千重头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她疾声厉色地喝道：“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我不准把他牵扯进来！”

　　风太脸上瞬间布满绝望。

　　六道骸的身影在风太眼前忽地浮现出来，截断了他的去路。“不用过于畏惧，排名风太。请告诉我，彭格列十世所在。”

　　风太先是埋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泪花闪烁。这副神情让六道骸想起预感到自己即将被屠宰的牛羊。男孩平静却决然地说道：“我不要背叛他。只有这件事，我绝不会去做。”

　　只有在沢田纲吉和他的同伴家人面前，他才是“风太”，而不是“情报专家、排名王子风太”。沢田纲吉就像晴朗的天空，包容着他，给了他从未想象过的温暖和安心。下定决心的那一刻，风太体会到了千重的心情。

　　他是她灵魂的归所，是心灵的朝圣地，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容许他受到一丝伤害。

　　六道骸轻笑着，一手搭在风太颤抖不已的肩上，原本可以称之为柔和的目光霎时狠厉如冰霜。“那么，请容许我的失礼。”

　　话音刚落，风太就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惨叫。他抱着头，和他视若珍宝的排名书一同摔倒在地。他在草坪上痉挛着、哭喊着，似乎正在只有他才感受得到的炼狱中苦苦挣扎。

　　“你这个……”千重愤怒得浑身颤抖。风太可是沢田纲吉抱着必死的决心保护的、像是亲生弟弟一样温柔爱护的孩子，这个人竟然如此折磨他，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多愤怒？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对素未谋面的沢田纲吉怀着难以估量的恶意。

　　怒火让千重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咆哮。她越是愤怒，脑海中某个角落就越是冷静地思考着、观察着。

　　风太到底看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什么？难道六道骸有令人瞬间坠入噩梦中特殊能力？

　　为什么之前落在他身体上的每一刀都没能让他甚至流露出一丝疼痛的神情？他不仅不死，还没有痛觉？

　　她至今为止无数次的受伤，只有这一次没有预感也没有实感，就像白日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如果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千重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某个枷锁了无痕迹地消失了，胸口痛楚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荡然无存。力量又回到了身上。

　　六道骸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在他脚边哭喊得声嘶力竭的风太。以不变的优雅彬彬有礼地说道：“是否可以告诉我，彭格列十世所在？”

　　“不——！我不啊——！！”风太在旁人难以体会的痛楚中嘶声哭喊。

　　他的注意力全部贯注在风太身上。

　　千重反握新月斩，手臂高高举过头顶，向六道骸掷去。新月斩的划破空气，刀尖直指六道骸的头颅！

　　刀锋刺入血肉，鲜血飞溅。

　　“果然好痛！”城岛犬拔出扎在一侧锁骨下的新月斩，粗暴地仍在地上。

　　与此同时，千重后背突然传来犹如万千只蚂蚁叮咬的剧痛。随着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楚，她的视野开始摇晃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之中，她摔倒在地。

　　“这一次的，不是幻觉了。”凉水般的声音如此对她说，她记得这声音属于被她划破咽喉的削瘦少年。

　　——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尝试着站起来，可后背的酸麻扩散到了全身——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了——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你这个臭小鬼！我要扭断你的脖子！”

　　“暂时别动，犬。”柿本千种阻止了满脸煞气的城岛犬，将止血的药粉按进他的伤口。他对千重的杀意并不比城岛犬的小。如果不是犬反应及时，六道骸说不定会被突然从幻觉中挣脱出来的她给伤到——专心于幻术中的六道骸对周身环境的感觉会下降很多。

　　就在这时，风太忽地发出一声幼兽频死的惨叫，接着全身一颤，像个断线的木偶一样瘫软下来。

　　六道骸疑惑地捏起风太的下颌观察着他，只见男孩大睁着空洞的双眼，神情麻木，仿佛魂魄离了身体。

　　惊与怒猝不及防地冲击了六道骸。

　　“你很能干呢，排名风太，竟然不惜封闭自己的精神，也要保护住彭格列十代目的秘密……”

　　——在逐渐朦胧远去的世界中，千重听到这么一句话。

　　无论是不甘还是担忧，都淡去了不少。

　　——谢谢你，风太。

　　——纲吉，千万不要被这个人找到啊……千万不要……

　　她不断地祈祷着，意识逐渐沉入暗黑的深海之下。

　　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如何，千重是半分也没有去想。

　　*
　　回过神来时，千重正孤身站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潮水般冲刷着她不安的心。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到达异世界的那个夜晚。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夜空……这个世界全是陌生的。她必须马上回到并盛町，？？还在等着她回去。她的突然消失一定让？？十分不安吧。

　　不想离开？？，不想给？？带来孤独的回忆。

　　？？又是谁呢？千重想不起来，却并未感到不安。她觉得她不能去探究，现在只要把她所知道的、有关？？的一切都小心翼翼地揣在心口不给别人看到就好。

　　一不留神，她撞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双眼，那双眼中没有人类的情感——与其说是活人的眼，倒不如说仅仅是生物的器官。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食人的怪物。

　　她被女人带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这里的空气中布满了血腥的腐臭味。这里是远离人世的死亡空间。

　　“我偏好切碎了吃。”女人这么说着。藐视着本庄千重作为人类所拥有的一切，仿佛她只是一块会跑会叫的肉片。她胸中升腾起冰冷的怒火，一刀枭下女人开始变化为肌肉组织的可怖头颅。

　　“别小看我，我早就不是只会哭着逃跑的小孩了。”

　　眼前登时昏暗下来，一道赤红的闪电划破夜空，屋外雷声轰鸣。那个总是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千重的女子此时面色惨白，凄楚的神情让千重仅仅是看在眼中便疼得难以呼吸。

　　御木和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向千重求救般的伸出双手，悲声唤道：“千重……千重……”她毫不犹豫地去抱住她瘦骨嶙峋的身躯，却被她冰冷得可怖得体温吓到。

　　“母亲，你身上好冷！”仅仅是触碰着，就让千重的骨髓被冻得生疼。

　　“对啊，我好冷。”御木和惨声说道。“我好痛、好冷。”

　　在千重压抑的惊呼声中，鲜血在御木和胸前雪白的衣衫上弥漫，仿佛冰雪之中绽开了一朵猩红的花。

　　“我被杀了啊，千重。”这么说着的时候，御木和全身迅速僵硬。“好痛、好冷啊！”

　　千重“哇”的痛哭出声。她抱紧了御木和寒冰般的身体。她的身体真的好冷，这种阴阳相隔的、绝望的冷从很久之前就一直烙印在千重的灵魂里。

　　“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如果她更早的做出决定，御木和就不会这般凄惨的死去。

　　“哈哈……”御木和诡笑一声，“总觉得好渴。”

　　她的话音刚落，千重的双肩就被她的十指焊住，她高高地昂起头来，猩红的双眼闪闪发光。

　　她撕咬着千重的脖颈，轻松的咬开她的颈动脉，贪婪地啜饮着如注的鲜血。

　　剧痛烧灼着千重的脑髓，全身每一个细胞代替着她发不出声的咽喉哭诉着痛楚。她举头看到夜空之上悬挂着猩红如血的月亮，一个漆黑的“六”字篆刻在红月之中……

　　*
　　破败的黑耀乐园，在月光与黑暗的摇篮中沉睡着。这里是被世人忘却的、遗弃的游乐场。它就像一只死去的动物，静静地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慢慢腐烂。它的灵魂被禁锢在残骸之上，向着满目繁华的世界发出凄楚的悲鸣。然而只有无情的风雨眷顾它。

　　从第一眼起，六道骸和他的两个手下就对这里十分满意，毫不犹豫地在这安身下来。

　　此时六道骸轻叹一声，脑袋向后仰去，支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他有些疲惫的阖上了异色的双眼。

　　“怎么样？骸大人！”守望在一旁的城岛犬急切地问道。柿本千种则以目光询问他。

　　“一无所获。”

　　死寂笼罩着晦暗的空间。

　　惨淡的月光下，是陷入昏迷的本庄千重。她脸上的神情在痛苦、悲伤、惊恐之中交织变换着。她身旁是怀抱着排名书的风太。风太神情木然，周身似乎包裹着一层结界，外面的世界即使惊涛骇浪也无法沾湿他的一片衣角。

　　“kuhuhu……”六道骸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风太封闭了精神，拒绝了外界的任何呼唤；这个女孩即使在我给她的幻境中看到最可怖的情景，也不忘封印和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小半晌，柿本千种叹道：“真是可怕的忠诚心。”

　　六道骸说：“或许是忠诚心——我对能让风太和她做到这个地步的彭格列十世越发地兴趣浓厚起来。”

　　“嘁……”城岛犬不耐地咂舌。“真是两个难缠的小鬼。”

　　“kuhahahaha……”六道骸倏地朗声大笑，这让两位部下十分吃惊。在十余年的相处中，他们知道，六道骸只有开心到一定程度，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来。

　　“你说错了，犬。其中一个可不是小孩。”他并没有回答两人的疑惑，只是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没想到我也会遇到……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