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虚无缥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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沢田纲吉早就察觉到了本庄夫妇要离开的这件事。
有一段时间本庄家总是门窗紧闭，窗帘拢得密不透风，就连阳光也找不到缝隙进入这家的屋子里。庭院的杂草又高又密，两位主人却完全没有清理的心思。
这种封闭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夫妇与他们的屋子就向整个世界开放了：有人开着车来将本庄家的家具或电器运走，每个离开的人脸上都挂着捡到便宜的得意笑脸；有人——有老人、有中年妇女，甚至还有结伴而来的年轻夫妇——在本庄夫妻的陪同下将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仿佛在考量一砖一瓦的价值。
离开的前一天，本庄夫妇来到沢田家，向亲密相处了十多年的邻居告别。沢田纲吉鼓起勇气开口挽留：“不能不要走吗？小千回来的话会找不到你们的……”
本庄直子苍白的神情让他理解到，就算穷尽世界上所有的言语，也无法阻止这对夫妇的离开，那神情告诉他，她的内心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反反复复地煎熬着、直到现在化为了一捧再也燃不起任何希望的灰烬。
“就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她的声音空洞洞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他身边的本庄千重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原田……”千重念出了这一的陌生姓氏，原本这里——挂在这栋屋子的围墙外的这块表札上——写着“本庄”二字。
透过铁门栅，千重看到房子的外观与记忆中的没有改变，可焕然一新的庭院明显的覆盖上了陌生人的生活气息。
“小纲，父亲和母亲搬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沢田纲吉与沢田奈奈问过本庄夫妇，可他们并没有回答，是出于什么理由不回答，沢田纲吉后来慢慢想明白了。可他怎么忍心对千重说出口。
他垂下目光，“我……不知道。”
千重迅速转开脸不去看他，害怕从他的神情上猜到太多。“我们问问这家的主人，他们或许知道。小纲，你先躲到墙后面去。”
千重按响了门铃，半晌，一个陌生的家庭主妇打开门来。没等她询问，千重便向她鞠了一躬，“您好，原田太太。”
陌生的小女孩令人赏心悦目的仪态与微笑让原田太太对她产生了好感，她亲切地说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曾经是这家屋子的原主人本庄夫妇的邻居，我想拜访他们，可是……”
千重诚挚的神情让原田太太甚至不去思考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本庄先生和她夫人的话在一年前就已经搬走了哦。”
“这样啊”她状似随口问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也问过，可他们不告诉我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原田太太才阖上大门。千重举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与青白刺目的太阳，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小千！”沢田纲吉冲上去扶住她的肩膀，千重借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我没事。接下来要去问谁呢？”
沢田纲吉也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可是现在千重依靠着他，正向他询问下一步要怎么走，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绪。“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有住在附近的亲戚吗？不，无论住在哪都可以，只要小千还记得住址。”
千重低下头来思考了小半晌，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千叶县的爷爷奶奶家。”
“除了亲戚之外，还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我只记得横井町的山口里子阿姨……小时候我去过她家。”
两人乘上电车，在正午时分来到横井町。迎着火热的日头很快就找到了千重记忆中山口里子的家。可得到的还是同样的答案，以及本庄夫妇的双亲都已去世的消息。
坐在回程的电车上，沢田纲吉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她抬起脸来对他一笑。“我知道的，父亲母亲想与过去一刀两断——包括我，不然无法开始新的生活。”说完，又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她还是知道了——沢田纲吉心中隐隐作痛，他想也不想的抓住千重的手，以清晰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说：“我不会的。无论多久，我都不会放弃你。”
“嗯，我知道。”她回握住他的手，笑容变得温暖起来。
“对了，小纲，我们去市区的警署一趟好吗？”
“诶？为什么？”
“我记得警署也管理居民户籍，我想去问问看，说不定可以知道父亲他们搬去了哪里……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千重在沢田纲吉的双眼中读出了他的想法：“他们不会再接受你了，即使找到也没用啊。”她安慰般的向他笑着说：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不打算去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我知道我的存在只会让他们不断受伤。”
沢田纲吉担忧的观察着千重的神情，她太平静了，平静到了异常的地步。
木村拓夫就职于市警署生活安全部的居民户籍课，他的内心与他的面容一样，是个热情、诚实且温厚的年轻人。即使是初中男生带着小女孩来向他请求查看居民户籍，他也礼貌的接待了两个孩子。
“本庄佑史和本庄直子夫妇对吗……”他一边在电脑上输入索引的关键字，一边确认道。
千重回答他：“是的。”
“出来了，让我看看……”他移动着鼠标，浏览着系统中的信息，“他们已经在一年前搬离并盛町了。”
“他们搬去了哪里？”
“这个嘛……”木村拓夫看着两个孩子，抱歉地说：“再具体的就不能随便告诉你们了，这涉及到隐私——对了，请问两位是本庄夫妇的？”
沢田纲吉腼腆地说道：“我是他们的邻居，这个孩子是陪着我……”千重捏了捏他的手，阻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知道沢田纲吉是在为她着想，想要对这个人隐瞒她的身份。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是本庄夫妇的女儿，叫本庄千重。”
木村拓夫猛地撑着桌面站起来，瞠目结舌地打量着千重，好半晌才惊呼道：“你就是并盛町的‘神隐少女’？我竟然见到了本人……”说着，又像是对于自己的言行打心底里感到抱歉那样对千重连连鞠躬。
“对……对不起！我反应过度了！”
千重豁达地笑了笑。
木村拓夫坐回去，犹豫片刻，才斟酌着说道：“果然我还是要告诉你本人才行。你从一年前就被认定为失踪人口了。”
千重脸色逐渐苍白，压抑着问道：“这代表着什么？”
木村拓夫不忍与她对视，“也就是说，国家居民资料上显示‘本庄千重’从一年前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太乱来了！”沢田纲吉难以忍受地反驳道，“您看，千重她现在不是站在您的面前吗？”
木村拓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本庄千重’应该和你一样大，可是你看这个孩子她……十四年前就出生的人，现在看起来还不到十岁，这从法律和人伦上也完全说不通，谁都说不通……所以……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本庄千重’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沢田纲吉眼前阵阵发黑。曾经生活在千重身边的人们排斥她，现在就连由认识和不认识她的人所共同组成的整个人类社会也不愿接纳她了吗？
“拜托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木村拓夫逃避着沢田纲吉将他当做救命稻草的视线，沮丧地说道：“对不起，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作为我们来说也很难办……”
“已经可以了，小纲。”
沢田纲吉惊讶地看向千重，她的神情和她的声音一样，朦胧的、舒缓的、迟钝的，仿佛处于睡梦之中。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向木村拓夫鞠躬道谢，然后二话不说地转身就走。
“等等我！小千。”
千重任由沢田纲吉带着她走，只要跟在他身后，她觉得自己无论去哪里都行。她放空了脑海，不去思考也不去回忆，而是一门心思的观察着一路上眼中所见风景——
几个孩子笑着叫着在公园的沙地上跑过，在脚下的每一粒沙子上都留下了痕迹；几只白鸽咕咕地叫着，拍打着翅膀腾空而起，在气流中滑翔着留下了痕迹；满载货物的大卡车从车尾喷出焦烟，通过了绿灯，在路面上留下了痕迹……
痕迹、痕迹、痕迹……好多的痕迹，无论是动物还是人，每一个单独的个体每分每秒都在世界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然后，这些痕迹相互交错、覆盖，在这个世界上形成了在包容万千的前提下又各自独立痕迹——存在的证明。
可即使千重的目光找遍了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痕迹。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所能看到的只有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活着，她将手掌按在心口，手心的确感受到了胸腔中平稳的心跳。她一阵安心，可随之陷入了更深的恐慌：我明明活着，为什么哪里都找不到我存在的证明呢？
她急切地举目四望，看到道路，看到河流，可就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她急得快哭出来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禁迈开双腿往前方跑去。
她一直跑到河边，还没站稳，就有个人从身后以不容抗拒的力气捉住了她，紧紧地将她抱进怀里不敢松手，仿佛眼前的河流是冥河，一不留神她就会被带往另一个世界。
千重扭过头想去看这个人的表情，然而夕阳模糊了他的面目，她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焦急地、迫切地在对她说着什么，可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她想安慰他，叫他别担心，可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只有放松了身体倚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过了好久，他才试探着松开手。等他完全的放开了自己，千重便牵着他，走到河边蹲下来。河边的泥沙湿润且松软，只要伸直了手臂，指尖就可以触到河水。
千重看着涓涓的河流，倏地眼前一亮，她在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自己存在的痕迹！
她喜不自禁地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个不停，这时，一只通体墨绿的蜻蜓飞过来，在河水中的她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水面散开同心圆的波纹，她的倒影模糊了。
她顿时惊惧交加，她的痕迹没有了！她存在的证明要消失了！
她想也不想地就往水中扑去……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虚无缥缈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