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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   十八

      “当。”

      黑曜石棋子与大理石棋盘轻敲。黑色的战车向前挺进,将白兵逐出棋盘。象牙雕成的白色兵子自棋盘边缘倾斜坠落,掉在了黑白拼接的纯羊毛地毯上,划出了一小段圆弧,停在了先前坠落的白骑士旁边。

      “啊……”金发少女发出了小小的,沮丧的惊呼。但是很快,她就又翘起了嘴角。拈起另一枚白色骑士,一步横在了黑车旁边。

      “再来。”

      “呵呵。”端坐于棋盘另一侧的男性优雅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清逸从容,“这是徒劳哦。”

      “徒劳?”

      “对,只是徒劳。对于注定会倒达底线的子,阻止多少次都是徒劳无功,只会惹人厌烦而已。”

      “可是……”

      “不过没有关系,Anju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做就可以了。不过是一局‘游戏’。棋子坠落还可以拾起,只要有下棋的人,那么无论重复多少次,棋局都可以一直进行下去。”

      “是这样吗?”

      “当然,听过那句有趣的名言吗?‘掉队的就不要去管他了’。虽然情况完全不同,但是用在此处意外贴切呢。”男性发出了如大提琴般优美沉静的轻笑,他右手的食指在深褐色的胡桃木椅背上轻点了两下,然后指向了棋盘的另一侧。

      “相比那些注定的结果。虽然同样是注定的结果,我反而是对于这一边更加感兴趣。”

      “这一边?”

      “嗯,这一边。”

      男人所指之处,两枚黑色主教并排摆在于异色格上,而立在他们面前则是另一枚白色的骑士。

      “Bishop pair——双主教。不,该叫它们‘Opposite-colored Bishops’才对——异色格主教。”男人的唇角温润浅淡的微微一扬,“Anju,你知道吗?异色格主教非常有意思哦。”

      “您是指?”

      “棋手有两枚主教,分别立于不同色格中,由于主教的特质,它们可以控制两色的斜线,无论对上双骑士还是骑士主教的配合都有极大的优势。然而,它们永远无法直接接触。”

      男人的眼中流溢着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满足,愉快还是怜悯的光彩。

      “‘我既无法站在你身前,也无法站在你身后,哪怕与你并肩,我脚下所站的也是你永远无法到达的位置。于棋盘之上,我们注定只能交错而过’——Anju,你不觉得这种规则很诗意吗?”

      。

      。

      。

      。

      。

      大约是PAWN这个称呼,又或者是那标志性的黑白双色棋盘格图案,总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异性新人类与国际象棋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被联系在了一起,产生了许多有趣的互动。

      将PAWN之间的战斗以“对局”代称。为强者冠上独一无二的特殊棋子之名。把进攻型术士称为主教,把防御型术士和进攻型技师叫做骑士,而强大的女性技师则更是多被称作女王。引申而去,甚至诞生了“双骑士”“女王骑士”或者“女王主教”等等指代方法。

      然而,国际象棋的各种指代方法中,有一种是绝对不存在于PAWN的棋盘上的。那就是“双主教”——Bishop pair,术士与术士的组合,这种与PAWN的对局规则完全相悖的组合方式,是不存在的“下法”。

      然而此刻,暴雨之下的某处高层公寓顶楼所进行的,却正是这样的违规对局。

      而且,已行至中盘。

      ——啊,因为是违规行为,所以也许已经不该用“对局”代称了吧。

      ——那么,让我们重新叙述一下好了。

      现在是2055年8月19日20:57,在暴雨之下的某处高层公寓顶楼所进行的战斗,已经行至了中盘。

      战斗的双方是白色骑士: 西日本6C7712 技师天真寺蓟

      与

      黑方双主教: 东日本330919 术士西园寺知里和西日本651231 术士十文字源。

      。

      。

      。

      暴雨冲击地面,水花高扬而起。透明的雨线在光源映照下反射着金属般的锃亮,事实上,这其中的确藏匿着复数的致命金属。

      这个国家有一句俗语叫做“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但是一般人估计很难想象一千根针聚集在一起的景象。

      那么,比针更可怕的,细长尖锐的,足以洞穿骨骼刺破内脏的被称为千本的武器呢?

      此刻藏匿于雨线之中从天而降的正是这样的复数锐器。数量多到让人怀疑使用者平日究竟将其隐藏在何处,以至于一但全数解放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就好象于夜空中坠落的流星的集群。

      ——不,如果是流星的话,反而不用如此抵抗了吧?

      十文字源死死咬住牙关,原本护卫于身侧的鲜红屏障骤然转移到头顶。暴雨之中,浓赤的血液以完全不科学的,甚至可以用“独善其身”来形容的诡异方式在半空中闪烁着金属才有的光辉。与袭来的千本之雨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尖利响声。

      金属之雨顿时受挫,于半空诡异的划出抛物线陡然升高。同时腥红屏障失控爆开,于坠落途中汇为血滴再次凝结成浊红色的晶体之盾,挡在年轻术士身前,准备迎接再一次无征兆的攻击。而直到此刻,清爽明亮的女声才再次出现。

      “作为违规组合——十文字,你比我想的要坚强得多啊。”

      “作为主攻的技师,你倒是比我想的要胆小啊。”

      十文字的声音听上去冷峻嘲弄,但他脸色早已苍白,大量失血让他的体温急剧降低,早上包扎好的伤口重新挣裂,此刻胸口四肢更是增添了复数的伤口。刺穿,划开,撕裂。细细密密的血痕或深或浅的呈现在青年身上。若不是独特的异能,他的衣衫大约早已被染成了彻底的深红色了吧。不过也正因为其独特的异能,这些鲜艳明晰的伤口才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其中一道更是从青年的左胸一直延伸到了肩膀。切断了肌腱,让他的整个左手失去了功能。

      还好术士并不以行动力取胜,所以十文字还可以站在这里,站在西园寺知里身边,或者说,挡在她身前。

      然而,能做到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呵呵~请把这个叫做战略。”飒爽笑声传来,女子黑衣的身影在嫣红色夜空的背景之上暴雨之中仅仅一晃,便又立刻消失了。那种速度远远超过术士的目力可以捕捉的范围。让西园寺的重力锁定一下落空,只有猛然磅礴的坠落于女子方才出现地点的暴雨证明了西园寺的确作出了反应。

      但显然这反应对天真寺蓟丝毫无效,因为就在她身姿消失于术士们眼前的时候,十文字和西园寺上方雨线密布的天空中骤然亮起了金属的光泽,此前消失的千本之雨再次划开诡异抛物线奔袭而来。

      “对手是你们两个的时候,选择智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出其不易,攻其不备,避实就虚’。这可是兵法哦!”

      没错,正是如此。

      再次指挥鲜血塑造的屏障挡住攻击,站立于浓赤防御下的十文字大力的摇晃了一下。他根本没时间看向西园寺,光是关注天空中的攻击就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精神,而感觉到天空之外的地方雨势骤然磅礴——那是西园寺的重力屏障造成的效果——他在心中重重的啧了一声。

      失算了。不,应该说正好相反,是天真寺蓟这个女人把一切都算到了。

      既然两个都是需要瞄准目标的术士,那么利用速度让他们无法瞄准就可以了。既然十文字源可以控制血液——甚至是沾染在对手身上的自己的血液,那么不要靠近,不要沾上就可以了。既然西园寺知里所能操控的是重力,那么让一切攻击从上至下开始就可以了。只是这么简洁明了的策略,在大雨,顶楼,黑夜,和由极细的,在这种光线条件下以术士的目力根本无法辨识的金属线牵引的复数千本的组合下,就变为了犀利的,迅速将对手至于劣势的杀局。

      虽然大雨同样让血液的干涸变得困难,然而剧烈冲刷的水流同时也增加了操控血液的难度。而且正因为是高级公寓的顶楼,所以为了避免误伤一般人,西园寺完全无法使用超过楼板承重限度的重力。

      如果连这点都在计算之内的话……这个女人到底多想杀掉自己啊?

      ——这么一想,反而让人荣幸起来了啊。

      ——当然,上面这句话是开玩笑的。

      再次于仓促之间组织起鲜红,十文字正专注于控制半空中炸裂的艳丽晶体,却陡然听到脑后传来尖啸之声,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迅速拽住西园寺知里反身一挡。女子的重力迅速叠加,但在天真寺蓟的速度下已然迟了一步,黑色的影子在空中以极其诡异的曲线骤然变位。一道银亮光芒狠狠划开十文字的背脊。

      “呜!”

      简直就像背部的肋骨都要被切断了一样——不,应该是真的已经被切断了。如电流般瞬间贯穿身体的剧痛让十文字一阵痉挛,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强行操纵伤口的血液如箭矢一样朝袭击者喷射而出。然而天真寺蓟的速度到底比他更快。女子一击既中立刻疾退,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同时左手手腕一甩,由金属线牵引的千本之雨刺破夜色再度袭来,而她本人已经闪现于十文字源的另一侧,右手那只“发簪”紧接着挥出。

      浓烈的,浓烈到让人怀疑一个成年男性人类身体里是否真的能榨出如此众多血液的鲜红血雾在一瞬间陡然爆开,伴随一阵冰晶冻结般让人牙酸的脆响骤然拼合于半空化为屏障。就在同一刻,以十文字与西园寺站立之处为圆心的顶层楼板顷刻迸出蛛网般的裂隙。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了高层公寓的楼顶一般,裂隙以肉眼都追不上的速度疯狂延伸而出贯穿密布整个天台直至尽头。

      “——!”

      这一次,才是让技师都勃然变色的速度。

      天真寺反身疾退,左手一转当机立断的甩掉了被金属丝牵引的复数千本。被重力改变的曲线随即将那些由金属线牵引的锐利武器狠狠扎向楼板,简直就像一头扎入软泥的铁锚一般钉死在了地面上。

      也就是在这时,黑衣的技师已经飞速退到了天台边缘,足尖一点,她毫不迟疑的借着反冲之力跃入身后暴雨中的夜色。

      然后如同陡然折翅的飞鸟一般被跨越天台边际的重力一把拽下,重重砸向地面。

      “砰!”“呜!!”

      剧烈的,连技师的身体素质都无法抗衡的撞击力道让痛觉都空白了一秒。哪怕采取了最大限度减轻伤害的动作,脊柱与四肢几乎同时粉碎的技师依旧瘫软在了地面上,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降落于身上的暴雨更是几乎让她失去意识。

      但是,也只是几乎而已。因为紧接着,一把黑色的伞就遮在了技师身上。而同时,一辆白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救护车陡然在技师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全副装备的救护人员冲了出来。

      这家伙……还真是准备齐全啊。已经没办法开口的天真寺看着撑着伞的,理论上应该是自己pair的男人,嘴角无力的弯了一下。

      而此刻,迟到了一步的黑暗才覆盖了上来。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男人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确切的其实应该是,“就算你想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吧……?

      朦胧浑浊的黑暗里,天真寺蓟这么想着,昏了过去。

      至于天台上的情况,此刻已经没有必要在意了。

      因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

      。

      。

      瓢泼大雨奔涌而下,冲刷着遍布裂隙,丝毫看不出原样的天花板。失去了主人控制的血液很快与透明雨水混杂渗透其间。

      如果按照“血液是生命的货币”的概念来说的话,现在自己绝对是天字第一号穷光蛋了吧?

      ……说起来这种时候还有功夫想这样的事情,我还真是有够脱线的啊。

      啊,比起脱线,还没死掉才更不可思议吧?

      失血量早已超过了正常值,且左肺心脏之下还插着一根千本的男人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评选生命力最顽强的术士的话,自己指不定可以榜上有名哦。

      ——好吧,这句当然是说笑的。

      天真寺蓟坠落之前的最后一击并没有落空,而这一击加上之前所有的伤害,足够宣告十文字源的结局。事实上,死亡留给青年的缓刑也不过就是这短短一刻而已。不过这短短一刻,也足够了吧。

      反正,他此刻想说的,也只有一句而已。

      仰躺在地面上,青年再次弯了弯嘴角,向着跪在他身边的白衣女子伸出了手。

      “别……哭啊……”

      不,也许想问的是,为什么要为我而哭,才对吧?

      为什么要为我哭呢?

      为什么要救我呢?

      啊啊啊……直到最后还是没有从你那里得到答案啊。

      不过,这样也很好吧……不,也许这样才最好了。

      嗯。就是如此。对吧,春日姐……

      既然反正要告别的话……

      没有答案,才,最好了……

      。

      。

      。

      。

      。

      。

      “战绩更新确认。”

      “2055年8月19日20:56:01 东日本Y81726 久川恒,对局无效。”

      “2055年8月19日20:56:01 西日本9128b7 有栖川亚乃,对局无效。”

      “2055年8月19日20:56:01 东日本379916 东乡铃奈,对局无效。”

      “2055年8月19日20:56:01 西日本172651 蓝原葵。死亡,由于死亡,此标号与所有档案记录清空。”

      “2055年8月19日20:56:01 东日本W76192 渚凪,死亡,由于死亡,此标号与所有档案记录清空。”

      “2055年8月19日21:01:37 西日本6C7712 天真寺蓟,无效对局。”

      “2055年8月19日21:01:37 东日本330919 西园寺知里,无效对局。”

      “2055年8月19日21:01:37 西日本651231 十文字源。死亡,由于死亡,此标号与所有档案记录清空。”

      而现在,当永恒不变的时间再次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分针的形式向前推进了一格的时候。

      当羽山修一郎穿过几分钟前还是战场,此刻却因为对手撤离战端结束转为废墟的停车场残骸,踩上了因爆炸而狼狈不堪的地面,走到怀抱着为自己挡下来几乎所有爆炸伤害的妻子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的久川恒面前的时候。

      当西园寺知里怔怔的,缓慢的在十文字源的尸体边站起来,立于渗满原本属于青年的鲜红血液的,破碎不堪的高层公寓顶楼上,伸手迟疑的摸上自己的眼眶,触摸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自自己身体里涌出的,被称为泪水的咸涩温热液体的时候。

      暴雨以与来时一样突兀的形式停了下来。

      毫无征兆的,毫无理由的,毫不迟疑的,停了下来。

      而就在暴雨骤然停止,因那突兀的结束方式,让人甚至觉得耳边还残存着轰鸣雨声的回响的时刻,藤见隼伸手探入莲见羽的心脏,拔出了深深陷入温热血肉之中的自动铅笔。

      也许是今夜最后的银蓝色亮了起来。

      “战绩更新确认。东日本875444 藤见隼……”

      男人直起了腰,伸手抄了一下湿透的前发,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

      “……胜利,至2055年8月19日21:02:01,胜4289次,负1次,平0次。排名:未开启。”

      他站立在被雨水浸透的,弥漫着潮气与血腥味的,遍布尸骸的战场上,同样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了他的背影。

      “……东日本298008,莲见羽,失败,死亡……”

      染满了鲜红的背影。

      “……由于死亡……”

      笔直,消瘦的背影。

      “……此标号与所有档案记录清空。“

      就好像会一直站到世界末日一般的背影。

      。

      。

      。

      ——“看来……还要劳烦你等一会儿了,春日。”

      ——“……这个就是……眼泪啊……”

      ——“羽山,你现在还想……听十三年前的故事吗?”

      。

      。

      。

      【PAWN的命运,是在站上棋盘之时,不,是在更久之前,出生,甚至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的。】

      《女王棋》系列第二卷《古典式变体》 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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