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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世 ...

  •   “天下珍馐尽在二春”,南有上林春,北有春华楼。秋意正浓,酒楼里却依旧温暖如春,就连拂面的熏风里也带着三分浓郁醇厚的酒香。

      西门吹雪现在就在上林春,正坐在二楼大堂里一张干净整齐的桌子前面吃午饭。桌子上只放着一碟青菜,一盘豆腐,一碗米饭,一壶白水,还有一柄漆黑的长剑。西门吹雪已经斋戒了三天,因为他正准备去杀一个人,在杀人之前他一贯只吃最简单的饭菜,只喝干净的白水。

      酒菜皆已经上齐,小二正要下楼去招呼别的食客,一阵纷沓的马蹄声响过,一道殷红的人影缓缓走上楼来,少年慢条斯理的坐到一张靠窗的桌子上。殷红的布料刺的人眼睛生疼,这本应该是婚嫁之时用来做喜袍的布料,这样艳丽的颜色既不适合用来做袍子,更不适合穿在一个少年身上,但此时却并不让人觉得怪异违和。

      少年的五官精致,脸色却很白,眉眼之间都透着浓浓的倦意,仿若疲惫欲死。一阵秋风从窗外掠过扬起了一角殷红的布料,殷红的色泽也就映在他的双眼里,风中的酒意也染上了少年的微弯的唇角,营造出三分暖意。少年疲惫沙哑的调子里也带着这样淡淡的暖意,他扫了一眼大堂,视线在西门吹雪的身上顿了顿,又漫不经心的侧过脸吩咐小二,“先要一壶竹叶青,一样五梅鸽子,一样鱼羊双鲜,余下再挑几样时鲜的蔬果来。”

      又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来,这一次走上来的男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他的脚步很重,走的很慢。小二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扭头招呼客人,但一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了。

      任何人看到这张面孔都吓一跳,因为这几乎已经算不上是一张人的脸。这张脸的额角上被人用刀锋划了个大“十”字,狰狞的伤疤翻卷出来仿若还能看到里头的骨头。男人的左脸看上去是被人用锋利的武器削去了一半,伤口虽然都已干瘪收缩,但扭曲的伤疤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到一边。最骇人的是他的五官,他的脸上就只剩下是半个鼻子和一只眼睛,右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下一个又黑又深的洞。男人的身材并不壮硕,甚至还算是消瘦,但他的脚步却很重,因为他的双手都已经被齐腕砍断.左手的手腕上装着一只比人头还要大的铁球,右手的手腕上也装着一个沉甸甸的铁钩,这两样武器都是用寒铁打造,加起来起码有三百斤。

      这个男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上楼来,铁钩在楼梯上的扶手上刮出刺耳恼人的声响,阴森的就像是一只刚刚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几个胆小的食客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比起这个男人,就连上街角上最丑最脏的乞丐会变成英俊潇洒的小白脸。

      但在座的食客也不乏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像上林春这样的酒楼本就是买卖消息的好地方,做这行买卖的生意人自然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已经有一个花甲的小老头认出了两人,扭过头去向边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低语,“老朽眼拙,穿红衣的那位小公子许是太原原家的人。青衣的那位便是昔日的玉面郎君,多情剑客柳余恨。”

      小老头的声音并不大,但酒楼却很安静,每个人都已经听清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也都不由的怔住了。他们并不都是江湖人士,大多不过是市井的百姓,但即便是最懵懂的孩童也知道玉面郎君是个褒义词。谁能够想到,这么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被人叫做玉面郎君。

      太原也只有一个原家,那就是无争山庄的主人,他们大多也都听说过“武林第一世”无争山庄。三百年前,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却非他自取的,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争一日之长短了。自此之后,“无争”名侠辈出,在江湖中也不知做出了多少件轰轰烈烈,令人侧目的大事!

      传说无争山庄的最后一个主人便是原随云,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少庄主是个“神童”,虽然自幼失明,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而且温文尔雅,品性敦厚。只可惜天妒英才,原随云年纪轻轻就不知所踪,凶多吉少,也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取名原铮。也有人言之灼灼的说,其实原随云就是当时祸害武林的蝙蝠公子,但楚留香一众人却也并没有出言证实,只是这无争山庄到底是衰败了。无争山庄的威名虽然还在,但已经鲜少听说有人出走动,更无其他壮举。每个人提起无争山庄的时候面上虽然还是恭敬,心里却不由的暗自叹息。

      锦衣男子也露出诧异犹豫的神色,武林第一世家这个金字招牌实在是太过诱人,原随云虽然不在了,但原家的武功秘籍却并没有一起消失,哪怕是能够和无争山庄搭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借到一本半册秘籍,也足够他下半辈子在江湖上闯出名号来。锦衣男人看了眼小老头,咬了咬牙,站起来向柳余恨一拱手,“阁下可是玉面郎君,柳余恨柳大侠?”

      他原本并不奢望柳余恨真的会回答,但青衣男人的肩膀一颤,却真的点了点头,用艰涩嘶哑的嗓音回答,“多情自古空余恨,往事如洲不堪提,现在玉面郎君早已死了.只可恨柳余恨还活。”

      柳余恨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站在楼梯口,幽黑森冷的左眼直勾勾的看着少年。

      酒菜都已经送了上来,原铮捏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又侧过头看了眼柳余恨纹丝不动的身子,终于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同柳余恨说话的调子里甚至还又几分殷勤,“你已经跟着我整整六日,你虽然总把自己当做死人,每天晚上都不肯睡觉,毕竟也还是要吃饭的。这里的酒菜都很好,你为什么不坐下来陪我喝一杯酒?”

      但柳余恨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少年的话,依旧沉默的站在楼梯口。少年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扭头去看方才说话的锦衣男人,男人的手正握在刀柄上,但额头上却满是冷汗,周遭的食客都已经屏气凝神的盯着这把刀子,仿若只要刀子一出鞘,他们就要一同跳起来夺路而逃。

      大堂里只有一个人还在吃饭,西门吹雪吃的很慢,也很认真,仿佛面前摆着的不是青菜豆腐而是稀世美味,他依旧自顾自的细嚼慢咽,根本不打算理会别的事情。少年的视线在西门身上顿了顿,又扫了一眼桌上乌黑的剑鞘,又扭过头去望着柳余恨,唇角就轻轻的翘了起来。他只是不经常出门,却并不是一个孤罗寡闻的人,白衣胜雪,他已经猜出了西门吹雪的身份,也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柳余恨也在看着西门吹雪,眼神闪了闪,还是无动于衷。西门吹雪也是一个不经常出门的人,并且也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每年只管三四次闲事,每年只从万梅山庄出来三四次,并且都是为了杀人。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因武功秘籍动心,更不会因为无争山庄的名声插手。

      本应该是嘈杂的酒楼里针落可闻,客人们都是噤若寒蝉。西门吹雪终于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放下筷子站起来,冷冷的朝楼梯走过去。白衣如雪,长剑漆黑,比雪更冷,比剑更寒的是西门吹雪的眼神。西门吹雪冰冷的视线在原铮的身上淡淡扫过,柳余恨已经默不作声的侧过身子让出位子,西门吹雪就从他身边缓缓的走了下去,仿若全然没有看到少年微弯的唇角。

      白色的布料消失在了视线尽头,原铮终于也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拎着一壶酒,缓缓的走到柳余恨的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捏着酒杯送到柳余恨唇边。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柔温和起来,带着浅浅的笑意贴在耳边,“就算你不愿意坐下来陪我吃饭,起码也应该愿意喝一杯的,你已经很久没有喝水。”

      柳余恨沉默的看着少年温润的笑容,终于张嘴咬着杯子慢慢的喝了下去。杯子里的酒水凌冽醇美,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更不用说坐下来好好吃一餐饭。这样凌冽的酒水流进空虚的肠胃里立刻引起了细密的抽痛,淡淡的血色染上了柳余恨的下巴。

      少年的眼角弯了弯,又斟满一杯送到了柳余恨的唇边,柳余恨迟疑了片刻,依旧咬着杯子喝了下去,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冷意,“这样的酒还灌不醉我。”

      柳余恨的语气很冷,但喝酒的速度却很快,原铮闻言不由莞尔,干脆把壶嘴送到了柳余恨唇边,“你总也不肯相信别人的好心,不肯相信这世上还有正人君子。这壶竹叶青要卖五两银子,但酒劲却并不算大。我若是要灌醉你大可要人送最最便宜的烧刀子来,何必这样糟蹋我自己的银子。”

      柳余恨冷哼一声,并没有开口,只是喝酒。

      少年的声音突然凑到了柳余恨的耳根上,声音轻的就连柳余恨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静心凝神去分辨,“我知道你必然是在记恨我放火烧了你的屋子。这确实是我的过错,我本只想要趁你梳洗的时候溜走,可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武功很高的高手。像你这样的高手绝不会被一把火烧死,但却能给你添点小麻烦,好叫你不要这么快就追上来。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在屋子里洗澡,也不是故意要放火烧了你的衣裳——你的脸虽都已经毁了,但身材却当真很好,那hua'er也很威武,难怪昔日里有个风流剑客的名号——”

      柳余恨的眼神一沉,手腕就扬了起来,巨大的铁钩已经挂在了原铮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一带就能割断少年的喉咙。尖利的钩子闪着寒光,森森的凉意即便是隔着衣领的布料也能渗进皮肤里。

      原铮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这样森冷的寒意逼的他喉头发紧,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白皙的喉咙上立刻带出一抹血色。柳余恨手腕一转,铁钩又逼近一分,只是嘶哑的开口威胁,“只要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少年轻轻的眨了下眼睛,微微的晃了下身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了殷红的色泽,仿佛是因为疼痛,精致的五官上也都染着淡淡的血色,就连温润带笑的嗓音里都带上了三分沙哑,“我原本不知道你是这样害羞的一个人。既然你不愿意再听我奉承你,日后我再也不说便是了。”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像是真的被吓坏了,露出温顺乖巧的笑容来,但他绝不相信原铮会是一个怕死的人。少年的诡计多端,阴险狠毒,这一路上他早已经领教过许多次。柳余恨沉默了片刻,终于谨慎的挪开手臂,冷冷的开口,“蝙蝠岛在哪里?”

      “你早已经告诉过你,我并不知道蝙蝠岛在哪里。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失踪半年有余,如今已经过去十数年,便是山庄里的仆人都也已经老死,更是无人知晓。”脖子上上的寒意又贴近一分,原铮支吾了片刻,终于松口,“我虽然不知道地图在哪里,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知道怎么去蝙蝠岛。这个人叫做洪涛,就住在不远的地方。”

      “你大可以说瞎话,但是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柳余恨的脸颊抽搐几下,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洪涛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他不可能去过蝙蝠岛。”

      少年吃痛的闷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了柳余恨的手臂,“你以前想必是个温柔多情的人,现在却变得这样冷酷无情。我早已经告诉过你,我从不知道蝙蝠岛在哪里,可以你却总要逼我告诉你。现在我真心实意的替你想法子,你却又不肯相信。洪涛自己虽没有去过蝙蝠岛,洪老爷子却很可能去过,还买下过什么秘密。洪家和赵家原本就是世交,数十年来一直是洪家依附着赵家。可洪老爷子刚刚去世,洪涛就一心要杀了赵刚。你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或许就是洪老爷子临走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洪涛,赵家手里把持着洪家不可见人的把柄,所以他才不得不杀了赵刚。我虽然没有见过蝙蝠岛的海图,却曾经看过我父亲写的账册,里面就有赵家老爷子的名字。”

      少年细腻的指腹在手腕上带出一阵微痒,原铮的语气无辜懊恼,眼睛里蓄着浅浅的水光,柳余恨迟疑了片刻,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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