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26、诱僧

　　明心法师带着他十五岁的徒弟智玄小和尚走在林间的小路上。四月的林间，闲花开的到处都是，星星一般。阳光温暖而和煦，春日的微风吹来几只小蜜蜂、小蝴蝶在花瓣草叶间翻飞不止，玄智还是孩童心性，觉得花好看，正准备采上几朵，抬眼瞥到前方的师父。忙缩回手，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佛号，跑了几步跟上去。
　　一路花儿蝶儿不断，玄智几乎看花眼，不能采花，见着漂亮的蝴蝶，却忍不住要扑一扑的。明心法师并不催促，也不等候，玄智不敢逗留太久，总是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追逐着。
　　不知行了多久，春日正午，阳光不算毒辣，但在太阳底下走久了，玄智也走得满身的大汗。明心看他吭哧吭哧跟在后头，喘的连舌头都吐了出来，跟狗一样，不免失笑，于是指着一处树荫，对他说：“咱们去哪里歇息一阵，吃过干粮再赶路吧。”
　　玄智一听，正合心意。两人在树荫下坐好，玄智猛灌了几口水，又从包里翻出几个的糯米丸子，选了其中最大最好的递给明心法师。自己握着一个，“吭”一口下去，咬掉大半，嘴都占满了，舌头几乎转不了圈。
　　明心法师见状摇摇头，叮嘱了他几句小心噎着。握住自己的水壶要喝水，哪知水壶竟然没剩几滴，便要起身去寻水。玄智跳起来，取过明心法师的水壶，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师父，我去为您取水吧。”明心法师看他这还伶俐，也就由着他去。
　　树荫下阴凉，隐隐能听到水声，附近应当就有溪水。果然，玄智风风火火的取了水来，估计自己在溪边又喝了个饱，衣襟袖口沾湿了一片，还在滴滴答答的滴水。明心法师就着水将手中的糯米丸子吃完之后，两人又出发了。这时玄智摸着后脑勺，嗫嚅着开口：“师父，我方才取水的时候，溪边有个女子。”
　　明心法师步行如风：“女子如何？”
　　“她要过溪。”
　　“如何过溪？”
　　明心法师突然驻足，玄智停不住脚，直撞到他的背上。从明心法师身后探出头来，盯着他不远处的女子：“师父，就是她。”
　　女子正值妙龄，唇红齿白，着一身淡兰色衣裙，抱着裙角，神色犹豫。
　　明心法师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个礼，并不理会，面不斜视的走到溪边。弯下腰脱履提袍，步入水中，溪水湍急而冰凉，几乎刺骨。玄智有样学样，慌忙也除了鞋子，提在手上，小心翼翼走到水中。
　　女子开口，语气近乎央求，她唤：“大师。”
　　明心法师回过头来，她咬着唇，皱着眉，三春的烂漫印在她的眼中，话语软如春风。
　　“水流湍急，小女不愿弄湿鞋袜，大师可否能助小女过溪呢？”
　　明心法师笑了笑，对玄智道：“你抱她过溪吧。”
　　玄智一怔，手中一松，鞋子落入水中，手忙脚乱的捞了回来，连连摆手：“师父，她是女子啊，我抱、抱她，岂不是犯了色戒？”拎着湿淋淋的鞋子连连摆手，水花洒了一脸：“万万不可！”
　　明心法师唇边漾起一丝浅笑，走了几步，将鞋袜递于小徒弟怀中，走到那女子身边。低声朝她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将她横抱起来。明心法师步伐稳妥，每一步都似踩着莲花。女子的一缕青丝被风拂乱，吹向他的面颊，他并不低头去看。
　　女子在他怀中，嗅到香火的气息——那是寺庙中的，隔绝着人世，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微微抬头，就能那样近的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眼睛目不斜视，鼻梁秀挺，下巴坚毅，耳珠圆润。头皮还是泛着青，即使烧了戒疤，仍是止不住头发偷偷的冒出来，若是忘了，只消几天，“哗”发茬就会像荒草一样等不及的蔓延出来。
　　但明心法师的头颅剃的干干净净，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摸，够不着。于是她中途变道，改为绕住他的脖颈，她微抬上身，媚眼如丝，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我的名字叫明兰，你要记得。”
　　明心法师只为抱她渡溪，不念其他，走到岸边，他放他下来，明兰的柔弱无骨的小手滑过他的左胸。
　　“噗通、噗通……”明心会心跳，并不奇怪。明兰用手指绕着发丝，歪着头，仔细翻捡查看，裙边濡湿了小小一块，她微微撅起了嘴。
　　明心接过玄智递来的鞋袜，有条不紊的套在脚上，师徒两人一并朝明兰双手合十，道了告辞。明兰的笑声如同银铃：“大师，不要忘记我的名字。”她强调：“我是明兰啊。”
　　明兰与枯兰，对与明心法师来说，并无不同。明心法师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回头冲玄智道：“走吧。”

　　“三千大千世界。通为一佛所化。”
　　“且以此土言之。一须弥山。东西南北各一洲。同一日月所照。一铁围所绕。名一四天下。千四天下。名小千世界。千小千。名中千世界。千中千。名大千世界。”
　　这是他在讲经？不，他抬头去看，是佛陀端坐在莲座之上，佛光普照。
　　“极乐最胜。不在上三土。而在同居。良以上之。则十方同居。逊其殊特。下又可与此土较量。所以凡夫优入而从容。横超而度越。佛说苦乐。意在于此。”
　　他心有所感，随手拈起身畔一枝花，而笑。花是兰花，刹那间绽放于他的指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笑一尘缘。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