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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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月上西楼的时候醒来，守在床边的是别驾官邸的管家胡杨，曾经是唐靖征战沙场的副官，久不握刀枪，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分失落颓唐。少年眨着眼润湿干涩的眼球，眼角还有血丝，他也并不如胡杨先前预料的那样胆怯慌乱，反而深色亲近，不乏信任。虽然称不上楚楚可怜，安安静静的样子倒也讨得胡杨喜欢。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胡杨忖度片刻，还是决定称其为“小哥”，他是个粗人，称呼什么的从来都照着从前市井中的用，看这少年穿得体体面面，还有些担心人家听了以后嫌话糙，“小哥你醒了，你这一觉可睡了有三天。”他本来打算与少年客套两下等到唐靖过来顺便谈谈这人的虚实，毕竟是被唐靖给捡回来的，大白天的浑身是血出现在那种人烟荒芜的地方，要说平白无故，也是没人相信。
谁知少年一开口就把他吓一大跳，“胡大哥，竟然是你！”他眼底亮晶晶的，好像先前使劲眨巴眼睛对润湿眼球十分有效，神色也有先前的平淡变为欣喜，过了片刻垂下头嘀嘀咕咕，声音很小，但能听得出其中的雀跃：“……难道救我的真是主公。”
胡杨愣住了，任谁被一个不认识的孩子这么熟稔地称兄道弟都会被吓着，更令他吃惊的是这孩子口中的“主公”，他自唐靖出山便伴其左右，却并不记得唐靖身边有这样一个年少的亲随。直到少年人一声轻细的感叹将他拉回现实中，再一回顾，原是唐靖进来了。
少年披着着单薄的中衣，大夫嘱咐松松垮垮系着带子即可，仔细勒太紧压迫伤口。早春的夜晚还带着凉薄的微冷，唐靖皱着眉毛，有些不满胡杨的粗心，他一进门就瞧见这大个子僵在那儿而受伤的少年单薄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怎么回事？”他话说得严肃，带着点责备的语气，脸色也不太好，走近等着胡杨回答，没想到被救的少年先开了口：“主公！”脚下一停，定在灯下，烛光闪烁间在地上投下颀长的影子。
沉默的时间有些漫长，少年脸上的明媚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转黯淡，方才和胡杨说话时的熟络自然也慢慢变得不安和战战兢兢起来，望着唐靖越来越紧的眉头，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唐靖：“主公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华光啊。”
唐靖自幼在瑶海高人门下修习，练的是清流剑法，学得也不过是礼义春秋，他的师兄弟也是如此，并不如市人口口相传的奇门遁甲，玄黄法术，再多不过他们自己在山顶的藏书楼中反倒的神仙志怪传奇，一看便知是那些名落孙山的士人写来消磨时光的，满纸荒唐，尽是骗人。所以他对所谓神仙妖魔从来一点概念都没有，说得直白些，便是不相信。
“小兄弟莫要开玩笑。在下潞州别驾唐靖，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可以交个朋友，唐靖自当推心置腹。”唐靖说着，眼睛紧盯着那个瘦弱的少年，目光直至落向眼底，仿佛要将他看穿。
少年垂下头，又眨了几下眼睛，睫毛在额前的碎发下忽闪忽闪的，看不清表情，细瘦的身子瑟缩着，投在墙上的影子有种说不出来的伤痛。但他很快支起身子仰着脸与唐靖对视，脸上挂着谦逊和歉意的笑容。“是我唐突了，大人好心救我，我不该与你开玩笑。”
态度转变得太生硬，连胡杨都起了疑心，他虎着脸，战场上杀气腾腾的气势又显了出来。“可别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潜进来给我们老爷使绊子的。”
“大哥别生气，我没有恶意。只是我年纪轻，先前经历又颇为坎坷，行走世间，对人存着几分防备之心，实在是被逼无奈。”察觉到胡杨的不悦，少年又向他拱了拱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行止却颇为流畅潇洒，一下子失了方才的亲近，一举一动都变得礼貌而陌生起来。
“你且先说说怎么个坎坷法，我们再看信你不信。”胡杨仍然黑着脸，粗着嗓子，说话间两道浓黑的眉毛拧着，肌肉紧绷，还是那副愤愤的表情。他自知行事颇为大条鲁莽，却又不曾改过。倒是唐靖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便走到床边负手望着月亮，一言不发的恍如出神。
“在下名叫……华光，瑶海人士，打记事起便跟随自家主公修行奔波。我的主公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数十年间我伴他左右为之鞍马，他亦信我至深委我重任。只是后来主公遭人猜疑忌恨，使出手段逼迫他丢弃现有的一切，他自是视身外之物为浮云尘土，走得潇洒。而……他的许多亲随、门客都被嫉恨他的那人夺走了，少年说着，眼神渐渐失焦，被流泻的月光渲染得空茫，仿佛沉入那段伤心的回忆里，“那人费尽心机得到所想……对待我等却并不好。他纵是视我如珍如宝，如友如亲，我也是只忠于主公一人的，故而从未替他出过力。在他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也不愿离开主公，得到他一路往西到了潞州的消息后便谋划出逃追随他。奈何那人看得太紧，手下门客走动也不自由，直到有一日，我终于答应替他与人厮杀，故意战败自损，才为他嫌弃逐出门来。之后……一路漂泊到潞州深山里，实在不堪伤病，栽倒溪边便没了意识。兴许是被下游的什么动物捡到，复又拖进林间也未可知。醒来时就在此处……”
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十分流畅，说得磕磕绊绊，听在胡杨耳中却十分受用，他从军以来也是一路跟随唐靖，从未易主，平生最鄙视三心二意者，打心眼里崇拜那些从一而终，为知己者死的人，这小少年年纪轻轻，义气这点倒是投准了胡杨的胃口，看他神色认真，也不似作假，“那有如何耍我们？”
华光虚弱地笑了笑，“费尽心机害我主公的人权势颇大，爪牙处处，我这么一试，不论敌友，多少……更稳妥些。”
胡杨瞄了眼窗边的唐靖，见他没出声，觉得应该没大问题。他本就粗神经，又被这个讲义气的小兄弟感动，这下解除顾虑，行动和言语上也就再没有顾虑，欢欢喜喜地勾着华光的肩膀同他称兄道弟去了，他嚷嚷着好运气救了这么个小兄弟，寻个日子一定要结拜，还拉着唐靖请他做证人。唐靖也没多说什么，华光的故事里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没有名字，他也无法猜得那些人是谁，但这孩子的表情是真的，说到恨处，虽没有咬牙切齿大呼同归于尽，眼底的悲愤却无比挚诚。只是这华光给他的感觉颇为复杂，好像见到他伤情自己心里也不禁震动，那连带着悲悯哀痛的情感，隐隐约约地被他记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