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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壹 ...

  •   ▕-壹-▏
      苏维谷这辈子最常骂的就是他的倒霉爹,但其实他爹除了逼着他读之乎者也喜欢拿大棍子抽他之外对他的抚养还是十分尽心尽力的。比如他采回花蘑菇的那次。尽管他爹狠狠地揍了他,但事后瘦比面条的老爹还是很大度地拎着他抖了几下把他怀里的蘑菇全抖了出来烧了一大锅汤做宵夜。
      苏维谷第一次吃宵夜,雀跃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红白相间的蘑菇盛在厚重的陶碗里像夕阳下浅水湖边停泊的小船。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浅浅木头勺子舀了一口汤,用舌尖探了探“佳肴”的味道。虽然调味的只有盐和土酒,他仍然从这份额外的饮食里尝出了幸福的味道。正得意之间一双夹着蘑菇丝的筷子伸到了他的小碗上方,两条木棍儿一松开,又有好多小船下了水。他抬头看着倒霉爹,发现倒霉爹也正看着他,面上带着笑意,连脸上的褶子都笑了出来,嘴里说:“多吃点多吃点。”
      往事不堪回首,落到崖下的苏维谷扑凌着脑袋企图把杂草和树叶从他的鸡窝头中甩出去,可惜没有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以手代梳胡乱扒拉两下。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更高处一颗星星明亮的光辉在青灰色的天空中尤为清晰。山下林木茂盛,昨夜归巢的鸟雀也你来我往一声声啼叫起来,还有山间的潺潺流水轻叩石台,溅起的水花落于地面,向阳的花朵次第绽放,就连空气中都浸润着清新的甜味。全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即使苏维谷对这种画面早已司空见惯,但脱离危险后的轻松心情加之向往美景的本性还是使得他对周遭的一切充满赞美与感恩的体悟,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舒服。
      反正暂时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十五岁的苏维谷干脆闭上眼睛摸着树木褶皱的皮轻快地向前走去。
      人的感官都是相通的,失去了一项总有另一项来补齐。所以苏维谷闭着眼睛的时候,听觉便十分敏锐。深山老林里的动物很多,他们和人一样日出而作,晨起便开始一天的忙碌生活。这里是松鼠啃食松果球儿的声音,那里是啄木鸟兜虫儿的闷响,小鹿的蹄子踩上久积的枯叶,森林的霸主巡到此处发出苍劲有力的虎啸……
      虎啸……
      “妈呀!”苏维谷也顾不上闭着眼睛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了,第一反应就是上树。但是他很快就想起老药农告诉过他老虎也会爬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翻身抱着树爬了下去。之前被壮汉施虐后破了皮的屁股即使隔着一层亵裤也十分敏感,就在他快落地的时候感觉到自上而下的一股热气,伴着什么东西喘气的声音。
      所以在那只斑纹大虎发出下一声后较之前,苏维谷深吸一口气,又一次缓慢地爬了上去,在一条叶子茂盛的树枝上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果然在他之后,那只老虎也退后几步,似乎正要跃上来。望着落叶堆积的地面,苏维谷吞了吞口水,由于重获新生而变得光彩熠熠的大眼睛再一次模糊起来。他含泪看了一眼那只眯眼盯着他的打老虎,心说横竖都是死,于是扶着树干站起来,小心地伏低身子。
      “反贼!还不速来投降!”
      老虎当然不会说人话,苏维谷的视野中突然窜出许多带着刀剑和盾牌的兵士,而那只猛虎正伏在人群中最为显眼突出的那个男子腿边怡然自得地拍落叶玩。苏维谷一只脚还在半空中,维持着起跳的动作。这次他连“大人饶命”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得“咔嚓”一声。
      树枝断了。
      昏迷前他听到有人在喊“别让他死喽,抓活的!”
      沈辽到的时候林子里的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制造乱局的两个人,一个抱着老虎的脖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顺毛,另一个则被埋在人堆里奄奄一息地抽搐。
      苏维谷实在太累了。小时候跟着老药农翻五六座山都没有现下的辛苦。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倒霉透顶,前世一定做了不止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奔跑,周围一片死寂。在他还不那么调皮愿意乖乖坐在院子里听他爹传道授业解惑的某一天,他爹一手指着如血残阳一手握着一卷缝线松散的书口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被王摩诘传唱千古的名句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在小方凳上摇了一整天腿,肚子咕咕叫,仰头望着山尖上悬着的那轮落日在金红的云朵中晕染着柔和而悲壮的霞光,不禁感叹:“好像大饼……”他在有机会做个读书人的时候把时间荒废在了玩耍上,此时因为词穷而无法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好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大概跑过了十几座大山那么远,身上渐渐热起来,直到大汗淋漓,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每一道气息炙热得快要将鼻腔烫起泡。
      “怎么还没醒?”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感染了,高烧。我检查过了,手臂上没有刺字。看他这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也不像是从戎的,你们怎么会把他抓回来?”
      “嗯……我们攻进他们大营的时候一片混乱的,跑掉了几个大头,”熟悉的声音很好听,说话间平平稳稳的让听话的人心也跟着平静下来,之后一片冰凉的东西贴在了额头上,苏维谷本能地蹭了两下,突然觉得很想哭,“真是很烫。先前查看地形的时候我们猜测漏网之鱼可能会从后山逃脱所以在那里设了埋伏,没想到竟被这孩子撞上了。”那个声音还在平和地响着,像一条柔软的拂尘温柔地拂过苏维谷的心尖,一瞬间让他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有一天老药农把他带回了自己家,老药农的大女儿刚好回家看望父亲,穿着碎花粗布的裙子站在小院子里烙饼。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妇人,苏维谷凑上前看她烙饼,她也不嫌弃他添乱,刚沾了米面的手清凉凉地抚在他的小脸儿上。末了看着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的苏维谷不禁失笑,“别急,饼烙好了喊你来吃。”
      童年轻松的回忆似乎让他所处的黑暗都明亮了一点,同时那个温和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带上了尴尬的情绪,“逸舟,发烧还会流口水的么?”
      世界变得明亮多彩的过程中,舌头越发地苦涩起来,饮下去的药汤在口腔中留下微苦的余香,落到胃里滋润得整个人都温暖许多,他睁开眼时,眼前一个眉清目秀的人正端着药碗,苏维谷想,自己大概是为了抗拒吃药才被迫醒了过来。
      “说吧,你是谁?”还是木头架子撑起的大帐,比之前的牢房敞亮很多,周围一圈儿虎背熊腰的士兵握紧长枪眉头紧锁地盯着刚醒就被提溜上来审问的苏维谷。沈辽从一堆军务奏报当中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堂下哆哆嗦嗦的小孩。
      “草民,苏……苏维谷。”苏维谷一听是那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心下虽然还存着老百姓对军队对官府的害怕,但还是自然了些。安定自然了之后,便又得寸进尺地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往座上瞟了一眼。
      并不是很出挑,但胜在气质温和儒雅,落落大方。这么想着他便开始动用自己有限的词汇量往座上的大人身上套,又想到虽然不知自己怎么就被抓到了他面前,但这人一没打他二没把他弄到奇怪的地方,反而还为他治伤,虽然害他饮下很多苦涩的药汤,但应该是个很有气度的上位者,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崇拜,接下来的问话答得也开始变得流畅。
      “为什么出现在后山?”沈辽并不认为这个眼睛不安分乱转的小孩是沈阔所言的敌军或者奸细,但出于谨慎,问到正题仍是严肃起来,全身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从那个大帐子跑出来的。”苏维谷眨巴着眼睛,望着帐顶努力地回想自己的遭遇,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倒霉了。于是他再一次默默地开始了每日必做的功课——骂他的老爹。
      如果不是背着这么个穷困潦倒进退艰难的名字,他的人生一定会大富大贵顺风顺水混成开酒楼的大老板!最不济也能手有余钱供他买些逗趣儿的小玩意儿,许他吃遍着小县城赶圩的大街两边风味独特的各种美食啊。眼前的大人一看就是好人,所以他已经开始策划回到家后收拾收拾院子,好好洗个澡,到城隍庙边上的算命摊子找那个八字胡胖老头子测个五行八卦,然后直奔官府改名字的诸多事宜了。
      “问你呢!招不招!”拧着肩头的两只手将他从酒楼的布局中拽了回来,座上的大官已经站在了跟前,正弯下腰似笑非笑地大量自己,表情有点高深莫测,“什么帐子,为什么跑出来。你现在不说,一会儿可要吃苦头了。”
      那人这样的高度,恰好能与他对视。人远看和近看感觉是不同的,望着那双深邃的眸子,苏维谷突然觉得大概不能那么快地回家改名字了,因为眼前这位气质卓然的大人脸上的笑意,并不是直达眼底的那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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