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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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苏维谷遭遇厄运的时候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境的空虚多少能让他忘却生理上的疼痛，十五岁这种不言愁的年纪，在如何牵强的伤春悲秋也不过是眨眼的事，转头就忘了。只是生活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好像你开了一百遍“谢谢惠顾”瓶盖，等你在考试中突然忘记“惠”字怎么写的时候盖子上写的却是“再来一瓶”。苏维谷，就是这样。
疼痛来的切肤彻骨，清晰地像在凌迟他的皮肉，而他却清醒地连昏迷都不可能。白衣人锲而不舍地发文，没有答案也不显得生气，反倒是黑衣人的鞭子落在地上的声音越发地响亮。
“你现在还坚持认为可以用他威胁沈辽？”白衣人还在饮茶，漫长的审讯里从未续过杯，他站起来抬起一只手搭在黑衣人的肩上，一脸得逞的笑意，“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不是沈辽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么。”
“不可能，他怎么会带着一个玩物去赴那么重要的宴席。”黑衣人愤怒的甩开肩上的手掌，一脸嫌恶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苏维谷，“况且我们的人亲眼见到沈辽带着他进书房，也带着奏折书信到他的房间处理。”
“他能把主公逼到穷途末路，玩弄一个徒有皮相的傻子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了……有些东西沈辽有心给，还得他有心拿，你也看到了，他拿了么？退一万步说，即使拿了，他死守不说，对我们也是一样的结果。你真是太冲动了。”
黑衣人垂着脑袋，长久的沉默后，重新扬起带着血水的长鞭对着苏维谷一阵全力地抽打，最终在白衣人淡淡的一句“冷静”说完将鞭子掷在苏维谷身上，负气走了。
后来又有人进到屋子里，将先前的刑具收拾一空，屋里又变成了最初的样子，空荡荡的，从小门递进来一个木盘，苏维谷终于迎来了在这里的第二顿食物。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吃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地上很凉，一点都不像酷热的夏季应有的温度，现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自救也不大可能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但求生的渴望超越了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挪动四肢忍着疼痛像盛饭的盘子爬去。
花了约莫半刻钟时间，陶碗终于在可取用范围内，苏维谷松了一口气，且不论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让自己在获救前被饿死。他挣扎着抬起手，充满信心地往碗边儿上一搭
——倒了！
不算粘稠的米汤缓慢地扩散，陶制旧碗倾倒在地，绕着碗底缘晃啊晃地滚了几圈。
天啊，我苏维谷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遭天谴的破事因果报应投生后要遭这等罪！此刻唯有“悲愤”二字能够形容苏维谷迎风流泪的表情和心境，希望的火种扑腾两下就被□□的米汤浇得冷透透的。十五年来所有的辛酸与委屈一齐涌上心头，苏维谷鼻头一酸，使出吃奶的力气扬起伤痕累累的手在流满米汤的地上挥出了控诉的重拳！
接着承受苏维谷“冤情”的木板掉了下去。
掉了……
天无绝人之路啊！大悲大喜过后，苏维谷捧着那只居功至伟的拳头，囫囵抹了抹一脸眼泪鼻涕，扭动着滚进了地下的空间。想来将他抓来的人并不晓得这处密室所在，否则也不会把他关在这里，苏维谷很想叉腰大笑，碍于伤势最后显露在脸上大概是一个破涕为笑的表情。高兴归高兴，他一直不灵光的脑子还是不负众望地机灵了一回，他撑着身子把上面的三个馒头拽下来，又将掉下的木板又抬上去，左右挪了挪听到了卡扣的声音，满意地缩了回去。
密室里没有灯烛，只有幽窈的黑暗。方才左右动作，带起地上一阵器物碰撞的声响都没有引来人，应该不是陷阱，也是，他也没什么可图的。苏维谷做着心理建设，还用稍大的声音像远处惨叫了一声，回声过后又是一片死寂，他放心了，发誓回去以后一定烧香拜佛日日供奉以报答老天爷的不杀之恩，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向黑暗深处爬去。
爬着爬着苏维谷发现那密室连接的是一条通道，宽度并不富余，只容一人单向通过。他战战兢兢地在里头前进，长长的通道深处传来阴森森的风声，像所有幽深的洞穴一般，然而这里刻意的狭窄给他带来的恐惧与他先前在山中迷路误入洞穴时的探险好奇不同，他总是时不时地回头看，大气都不敢出，紧张的情绪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疼痛，越怕越快，压在心上的重量却越来越难以承受。
他觉得自己应该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下坡，一段平路和一段平稳的上坡，大概挖密道的人也和他一样的心情。黑暗中眼睛失去功能，只有其他感官仍在工作，他又受了伤，皮肉外翻，触觉尤其敏感。当手臂下终于不再是冷硬的砖块而是泥土松软的触感时，苏维谷使劲儿往前挣了挣，脑袋顶在一些硬邦邦的东西上。常年在山中飞檐走壁的苏维谷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搭在出口作掩护的树枝，两手一阵胡乱地拨拉，刹那间，大亮的天光齐齐刺向他的眼睛，眼角酸涩，苏维谷没忍，趴在手臂上嚎啕大哭。
话分两头，经过五天的地毯式搜索，沈辽也终于查到了永嘉城外密林间一处隐秘的建筑，据常在那片林子里的樵夫所言，这几个月常有披坚执锐者出没林中，消失的方向正是那处建筑的方向。随后召集人手偃旗息鼓埋伏在林中。
院子里还有嘈杂的人声，是集体练武时所有人一起呼喊的号子。沈辽示意沈阔放出巡风，猫科动物爪垫厚软，落地轻盈无声，谁也不会想到带了许久的林子会出现这样的斑纹大虎。
巡风不和苏维谷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一只很威武聪明的猛兽。它现在院子外围谨慎地绕一圈，时不时将耳朵贴在墙上分辨里面的动静，最后它回到原处，这座院落的门口，后退几步，压低肩膀的高度，整只虎像一支即将射出的箭矢，绷得极紧。沈辽见“战前先锋”已经准备就绪，便按照先前的部署，与沈阔兵分两路，沈阔留在原处，而他亲自带上一队人马来到院子后方，探得隐藏在树藤中的暗门一处后便沿路布置连环陷阱，只待巡风一声虎啸将这一院子叛逆的死士一网打尽。
院子里的人还在挥汗如雨地进行晨练，虽然不足百人的数量，但个个神情严肃坚定，身手矫健非常。审讯苏维谷的黑衣人站在更高一处的台子上眼神如鹰一般观察每一个人的动作并给予纠正，而白衣人则没有出现。九十多人练的认真，教的尽力，全然沉浸在复仇的氛围里，蓦地听得一声极具穿透力的虎啸，震得院内人齐齐愣住。
正是这愣住的片刻，用五指长宽的木条扣紧的大门“砰”地打开，跃入眼中的竟是一只斑纹大虎。那虎足有九尺长，龇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叫，它压低身体，长长的尾巴立在身后。九十多个武功高手对付一只虎本是绰绰有余，奈何这突然袭击给人的震动太过突然，就在巡风终于扑向这里的人堆时，更多的人从门外涌进院里！
沈辽原本预计此处应有几百人手，以防万一便带了五百精锐，分给沈阔三百人，强调的便是盯守的策略，人数一旦有余便死死困住最近的一个敌人使之无法逃脱。一时间将近四百人厮杀在一起，偌大的庭院如同一口沸水翻滚的大鼎！只有喊杀震天，只有刀光剑影、血肉飞扬！沈阔一进院子就盯上了台上的黑衣人，底下混战在一起，他便招呼巡风一前一后将黑衣人夹在中间。
“原来是刘坤，”沈阔一手扣上黑衣人肩峰，飞腿直向对方面门，黑衣人也不示弱，膝盖打弯降低重心，随即左腿一扫就要击中沈阔下盘，可惜他低估了身后的巡风，说时迟那时快，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用于站立的大腿！沈阔反应也快，两脚蹬地飞身扭着黑衣人肩胛落到他身后，空余的手掀起一阵掌风直中他的腰侧，之后反剪其双手，命令巡风再咬他玩好的那条腿，缚紧绳索将其捆做粽子。这时众人的颤抖也近尾声，死士们纵然武功高强，但以一敌三，对手也是精锐，反抗终究颓然。
院后的沈辽隐身草丛，一瞬不瞬紧盯那扇小门的动静。
突然，小门缝隙间传来粗糙的摩擦声，数十将士立刻围上前去。正在所有人期待从门中溜出大鱼的时候，墙上骤然跃起白色的身影，来人在青瓦上轻灵借力，双臂外展掷出多枚飞镖，刀片划破空气如同撕裂精致布帛的闷响，中镖者应声倒地，口吐黑血抽搐两下遍断了气。
白衣人心下正得意，瞅准一处树枝落脚，谁知刚一落定，一张密织的巨网从空中罩下！“你还太嫩，沈辽！”白衣人嗤笑一声，身子向右一闪离开巨网笼罩的范围，然而右边树上早已埋伏多人见他现身齐齐挥出锋利的白刃，白衣人吃痛转移，原本被定为落脚点的一处粗壮树枝竟然当即断裂，变起仓猝之间，白衣人反应不及，摔在地上。可他阅历颇多，武功也高强，背部着地顺势一滚便站直了身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正要起跳，奈何脚下一空，待他反应过来时，已在深坑底部，坑底又有一张大网，士兵们见他中套便一跃而出四边拉紧，将白衣人裹在网中，任其奋力挣扎。
“姚先生高见，沈辽阅历尚浅，还没有资格在江湖中论资排辈，”沈辽从等身的高草中施施然走出，他摇着扇子，眼中含笑，睥睨气急败坏的白衣人如同作壁一条任人宰割的鱼，“单我一人自然敌不过你，但我有帐下骁勇忠诚的大胤勇士，以一敌百，先生奈何。”
“你且慢着得意，沈辽，”姚敬远想起被关在空屋里的苏维谷，死到临头，管他值不值得沈辽以天下换，“你的小玩意儿还在我手中，守卫看不见我，他也得魂归西天。”
沈辽一怔，皱着眉，“小玩意儿？”
“可不是，国之皇子竟好男风，豢养一个娈童苟且，此事一出，恐怕你也前途渺茫。”姚敬远笑得阴鸷，眼中算计的光芒晶晶发亮。
“你们以为……他是我养的娈宠才劫的人？”沈辽合了扇子，面色阴沉，吩咐人将刚才落空的网也罩上，反复捆紧，把姚敬远丢进精铁囚笼，自己转身奔入院子，见沈阔站在一间空屋门口，凑上前一看，空荡荡的一间屋子，除了打饭的米汤，散落的陶碗，还有一道道血迹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