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睿瞳

5、转变

　　那天之后，我与母亲顺理成章地住进了苏家。生活品质基本没有什么改变，变的只是很小的生活细节。比如从前只需要准备两套碗筷，现在要准备四套；比如从前母亲闲暇大都陪着我，现在是陪着苏启；比如从前珊姨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现在她只是偶尔才来看看我；比如从前我每天要做的事只有吃和睡，现在要和苏武一起去上学。

　　上学是一个有趣的、没有输赢的游戏。我从未上过学，母亲说，上学是为以后的日子留条后路，不上学也有后路，只是不同。所以，我学习的不是语数外物化生这些理论知识，而是一些更加难懂更加晦涩的东西。比如说，如何说话，如何微笑。

　　母亲说，就算我是小孩子，也不可以用童言无忌来解释我话中的缺陷。人在社会，必须磨练。更何况我是她的儿子。

　　苏武学习很努力，问的问题也高深莫测。而且他处事圆滑手段高明，所以他左边的袖子上绣着三条漂亮的金色的线，那是作为班长的象征。

　　总的来说，苏武是个优秀而乖巧的孩子，是老师的得力助手，是同学们学习的好榜样。

　　只是，我再也没有看到他在典礼那天那样的眼神。这让我深深遗憾。

　　在学校，我也会认真地学习，只是不如他那么聪明，而且功底差得太多。这世界真真不公平，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他，聪明的头脑，俊秀的脸庞，挺拔的身材，优秀的家世......所有美好的词都适合他。叫人既羡且妒。

　　我与别人不一样，我是他的哥哥。所以经常被拿来比较。比较的结果无非是为了证明他的优秀，可他们都忘了，比较是双面的，这个比较不仅证明了他的优秀，同时证明了我的平庸。

　　不过，无所谓，我不在乎。

　　每次，这种事发生过后，苏武总会陪着我去肯德基吃冰淇，只点一客，然后他看着我吃。

　　如此窝心，我怎么舍得和他计较？

　　快到十七岁的那年，某一天，苏武向我宣布，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一遍一遍地说给我听，像是一个骄傲的皇帝在宣读新的法典。

　　在他的不断重复下，要如何才能记不住呢？五月二十一号，我想忘都忘不了。

　　“哥哥要送给我什么礼物呢？”他扬着语调问我，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很是期待的样子。

　　“你想要什么？”我问。我想起了母亲说的话，生日，是我唯一可以任性地要求任何事物的一天。虽然，我的生日一直多磨多难。

　　“礼物要哥哥自己想才行哦，只要是哥哥送给我的，我一定最喜欢了！”

　　原来，礼物，不是要求来的，而是通过别人的给予得到的。

　　于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流连在各种礼品店。这个嫌低俗，那个又嫌价格难以支付。

　　终于挑到了我认为适合他的礼物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匆匆地往回跑，手中紧紧抓着包得又华丽又可爱的盒子。

　　等我赶到家，映入眼帘的是一派和乐的景象。很多同学众星拱月一般将苏武围在中间，礼物在茶几上堆成小山，每一个都包得华丽又可爱。

　　没有人注意到我回来了，他们都是言笑晏晏。我突然感觉有一点冷，深入到了骨髓之中的那一种，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

　　只要是哥哥送给我的，我一定最喜欢了！苏武说过的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响着。我闭上眼睛，他晶亮的眼睛和轻扬的语调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以为，我回来看到的是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我的礼物的开心的笑容。但是这样的场景，终究只能在我的以为之中存在。

　　原来，说什么最喜欢了都只是客套话，和“你吃了吗？”一样随意，没有确切的意义。

　　我把礼物放在茶几的角落，失笑。苏文苏文，你是有多傻，竟然会如此的认真？

　　没有人看到我，也没有人在我放下礼物走上楼梯的时候开口，更没有想象中的苏武冷冽的眼神和嘲讽的笑。我甚至连台词都帮他设计好了：瞧，那个笨蛋，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有。我还是把自己定位得太重要了。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把所有的热闹隔绝在外。

　　喂，坚强一点啊，苏文。你现在是苏家的大少爷，理所应当是和他一样的天之骄子。

　　可是，我不是他。我没有他的聪明，没有他的懂事，也没他那么俊秀和能干。我不是他，我与他相差甚远。

　　母亲啊母亲，你为什么没有把我生得更加完美一些？

　　还是说，这就是生日的特权？无论是多么任性的要求都可以满足。我坐在床上，叹息，话是这样说，但我做不到。

　　正在我自怜自艾时，房门轻响。

　　“咚咚咚。”如此矜持而礼貌的敲门声，只能是那个人，苏武。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和大群的同学在一起吗？

　　“请进。”我说。

　　“哥哥。”苏武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语调扬起好听的尾音，“我们去吃蛋糕吧。”

　　“你刚刚不是吃过了吗。”我皱着眉找了一个自己也不信的借口，“吃多了会长蛀牙的。”

　　“我刚刚没有吃，因为我一直都在等哥哥回来哦。”苏武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委屈和无辜。

　　“哥哥，下来吧？”他接着说，唇边扬起期待的弧度。

　　“......好。”我该开心吗，他没有忘了我。在这一刻，我想，我能做的，只有妥协。

　　我下了楼，客厅中却只有他一个人。他把玩着我送他的礼物----一只水晶盏，剔透晶莹，流光溢彩，与他的眼神相配极了。他笑着说：“真漂亮，哥哥，这真是我最喜欢的礼物了。”

　　听着他微微扬起的语调，我却只是感觉到冷，因为从他弯起的眼中，我清晰地看见冷冽的寒光。

　　“你......喜欢就好。”我说，声音干涩。

　　“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可是哥哥送给我的礼物啊。”他说着，将水晶盏举起，然后盯着我，松开手指。

　　“啪”的一声，水晶盏碎了满地，反射着夕阳的红色，像一颗碎了满地的心。

　　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然后，落荒而逃。

　　苏武，你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你用这般拙劣又完美的方法，不过是想证明，我不配。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他不从一开始就用出这样的手段，而是拖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用。

　　我扑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紧紧地，不留一寸头发在外面。我只是很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将我包围。该如何形容我的感受？悲伤，还是失望，或者是恐惧？

　　“咚咚咚。”我隔着被子听见低沉的敲门声，又矜持又礼貌。是苏武，他还想做什么？

　　我不敢让他进来，可是房门一声“咯嗒”的轻响却告诉我，他进来了。

　　“哥哥，你冷吗？”苏武的语调微微上扬，就算此刻，也依旧好听得要命。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就算回答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别担心，我会帮你取暖的。哥哥。”他扬着语调，毫不费力地把被子从我身上剥下来，我颤抖着，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

　　“你想怎么样......？”我问，就连声音都在颤抖着。

　　“我怎么会把你怎么样呢，哥哥。我只是要帮你取暖。”他说着，伸手环抱住我。

　　他的怀抱不是温和的温度，也并不如他的眼神那般冷冽，他的怀抱是炙热的，与我的冰冷形成强烈的反差。给我一种，若我回抱，便会灼伤出难以愈合的伤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不停地颤抖。

　　“请不要......伤害我。”

　　“呵......我当然不会伤害你，我舍不得的。”语调轻扬，他的话诚恳得很。我该相信吗？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可以，为所欲为。

　　而我的生日，还有十天才能到来。

　　“你总是这么的不专心。”苏武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哥哥，你总是在说话的过程中，思想飘得很远。”

　　是的，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每次在说过办事时，我总会下意识地想到我的过去。或者是开心的事情，或者只是一些琐碎的生活片段。这种感觉有点像强迫症，完全的身不由己。

　　我注定，是活在过去里的人。

　　“苏武，你......”

　　“嘘......哥哥，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吗？你又乖巧又安静。”他的语调还是微微上扬，仿佛没有什么能过让他改变这样的习惯。

　　“但那不是我。”我说，“苏武，若你讨厌我，尽管直说。”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哥哥呢？”他抱紧我，仿佛要用身体的热度融化我的体温。“我说你是，你就是。”

　　“好吧，我是。”我想了想，再次妥协。仿佛，我与他之间的交流，从这一天起，就变成了我不停的妥协，和他无止境的任性。

　　我只是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从不缺少任何东西，我想，他应该只是单纯地，讨厌我。

　　“又是这样呢，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他轻轻地扬着语调，却不容拒绝和反抗。

　　“想我自己。”我说，“我觉得我一无是处。”

　　“怎么会一无是处呢，至少哥哥很漂亮。”

　　“只是漂亮罢了。”不过是一张脸，如果这就是理由，那我该是如何可悲？

　　“不要妄自菲薄啊，哥哥。”他松开我，如此恰到好处。我突然间委屈得想哭。像他这样优秀的人，优秀到了无与伦比的人，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待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他煞费苦心？还是说，这是他从一开始，就布好的局？

　　母亲也告诉过我不要妄自菲薄，就算是自负也不能自卑。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自卑等同于毁灭。

　　“呵......不要哭，哥哥。”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开口说：“你只是，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