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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破局 ...

  •   胤礽的葬礼是弘皙一手操办的,胤禩则去了宗人府。

      白练飘摇,寂静肃穆,却冷冷清清。

      胤禟乃是“畏罪自杀”,为了保护他的家人,在尘埃落定前,胤禩禁止任何人前来吊唁——只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冲了进来,此时,正在在冰冷的胤禟身边,握紧拳头,低低地哭泣。

      “小十……”一时间,向来舌灿莲花的廉亲王无言以对。

      胤俄流的出泪,可是他流不出。

      眼泪是晶莹澄澈的,他已然不配。

      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最决绝,那便是已死之人。死亡是情义的永恒,是同袍的尽头,也是恨意的戛然而止,更是争锋的告以段落。

      前两者如胤禟——至死不渝的维护,令他无颜;后两者如胤禛——他聪明绝顶,但他所作的一切,竟都没有逃脱一个已死之人的掌控。

      胤俄依然紧紧握着拳头,眼睛红红,不知是恨还是怨:“……八哥,九哥的遗书说,让你除了他的宗籍。”

      胤禩的声音很低:“……我不会的。”老四骂过他习惯于自欺欺人,可是,踩着弟弟的尸体来自欺欺人地将错误推给别人——他做不到。

      胤俄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起身,宛如木偶般,慢吞吞移了出去。

      徒留胤禩默默站在原地,任由无尽的疲惫和深深的伤痛席卷全身……良久才低低吩咐:“来人,将九贝子入殓。”

      ……

      直到第三日的晚上,胤禩才回到养心殿,不出意外地在一堆快要淹没成海的奏折中看见了两眼乌青的小皇帝。

      弘历揉了揉酸软的手腕,略带怨念地抬起眼睛:“八叔不在,侄儿只能‘越俎代庖’了。”

      胤禩的脸色极为难看,蜡黄到全无血色,脊背也微微佝偻——看来,这三天,他累得不轻。

      胤禩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此时根本没有心情跟弘历斗气,完全无视他加了重音的最后四个字,也没有检视他的朱批的意思,只是在一边静静坐下,对弘历皱眉:“这几天,胤俄没来?”

      弘历摇了摇头——胤俄这三天也不曾出现在皇宫之中。

      胤禩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更觉疲惫:按照胤俄那暴躁的性子,打上皇宫要掐死弘历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默默玩失踪,反而让他觉得不安。

      偏偏,这几天,自己忙着处理胤褆胤礽胤禟的后事,尤其是胤禟的“遗书”——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顿时划分为几派:

      第一派,惶惶不安,怕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廉亲王从他们开刀;

      第二派,明哲保身,岳钟琪当然就是这种;

      第三派,静静窝着等着看他的笑话;

      第四派,落井下石,硬是要从胤禟的“罪证”攀扯上他——其中,以胤祉为最。

      其实,他本不想杀胤祉,就算胤褆送来了翻案的“证据”,他也依旧没有改变最初的想法。

      可是胤祉不会相信他,就如他不敢相信胤祉一样。

      他们这帮兄弟,心已经比铁石还硬,坚固的防备,比那王八壳子还硬。

      ——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胤禛临终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豪赌,在相信自己的基础上,用整个社稷来豪赌。

      ——胤禛是个决绝的人,是个不会自欺欺人的人。

      ——想不到,所以输了,可自作自受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小九和十四,累得性命,累得骂名。

      想到这里,胤禩只觉心口一阵憋闷,甚至还有暗暗的痛感——笑是假的,哭不出来,无法去恨,早不知爱……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七情六欲皆郁结于心,拳头大的心脏承受不住如此重压。

      胤禩一手慢慢按上心脏,仿佛想缓解那磨人的疼痛。

      弘历皱眉,低声,不知是劝还是自言自语:“八叔不该辜负九叔的一片苦心。”

      胤禩不答话。

      “今年还有六个月,足以重整朝廷的秩序,明年开春,新开科举,定可以为朝廷选拔一批人才。”填补空缺。

      胤禩终于开口:“我才是‘八爷党’的魁首。”翻覆一个朝廷,仅凭胤禟的死,办不到。

      弘历依然皱眉,语气带了点小怨念:“皇父又不是傻子,水至清则无鱼。”

      胤禩好笑,当然,依旧是假笑:“你现在怎么这么‘听话’?”

      弘历继续怨念:“八叔还是活着的好,现在的朝廷,侄儿可压不住。”他是想要皇位,可是,他不想做炮灰。

      九龙夺嫡的腥风血雨历历在目,朝廷震荡社稷危急,随着皇父的死、十四叔的死,再加上这次九叔的死,现在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若再次之前,他可以浑水摸鱼、暗度陈仓;若在此之后,他可以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但是,绝对不能是现在。

      现在的朝廷已经满是火药味儿,禁不住他跟胤禩矛盾的爆发——要不然,只能是“砰”得一声,大家一起完蛋。

      他依旧没有放弃,虽然皇位的争夺可能引起又一次的动荡,可是还是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其实,他的皇父也一直活在矛盾之中,所以他难免骄躁,所以,在他自己的性命之上,终究棋差一招。

      他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地把天下交给胤禩?如果他还活着,定会亲手举起屠刀。

      “是么……”胤禩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弘历的话,无言再次提醒他,他肩上的,是千斤之担。

      ……为了这副担子,他必须要舍弃掉自己最亲也是唯一亲近的弟弟么?

      两人之间正维持着诡异的“和睦”,忽然,一声带着血腥味儿的急报传来:“廉亲王,不好了!敦郡王刺杀了诚亲王!”

      ——什么?!

      胤禩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胤俄杀了胤祉?为什么?怎么会?

      下一声急报随之而来:“廉亲王,敦郡王被堵在诚亲王府,被……被乱箭射杀!”

      ——小十,也……死了?

      胤禩仍在恍惚,弘历却已然反应了过来,轻叹一声,莫名好笑:“十叔……他到底是看明白了,还是没看明白啊……”

      “嗯……”胤禩忽然闷哼一声,捶着心口栽倒,弘历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他。

      还是那句话,胤禩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

      一口猩红吐出,血色刺目,胤禩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座椅之上,弘历看着沾染血红的雪白丝帕,莫名愣了神。

      胤禩全身瘫软,仿佛继续了两个月的疲惫一下子爆发出来,席卷全身的无力感下,只有眼前已经是一片雪花,冰冷刺目的雪花,或者说,是一片飞溅的血花……

      胤俄是他们兄弟当中最不聪明的一个,他能想到的,只有他的命——自己早该想到的,自己早该防范的……

      ……

      胤禩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然是一片血色,看着那宛若最后一瞥的夕阳,胤禩愣住:他不知道,他是睡了一天一夜,还是几天几夜。

      一袭明黄忽然出现在床边,弘历的声音里不无焦急:“八叔,你总算醒了。”

      胤禩挣扎着坐了起来,脸色依旧灰白,腹中空空,瘦弱的身体里蜷着满满的无力感。

      “十叔的葬礼,侄儿已经让五叔七叔他们负责。”弘历直接说出他最想听的话。

      胤禩沉默,良久,才低叹:“从钮钴禄氏开始么……”

      这回,无言的是弘历,少年稚嫩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郁,不知是压抑,还是失望。

      胤禩会吐血晕倒在他的意料之外,八叔显然比皇父想象的更加“脆弱”;可是,胤禩醒来之后,就真的能如此之快地“变”了吗?

      “你去准备吧,‘皇上’。”胤禩闭上了眼睛,靠在床边,似是养神。

      弘历依言退下,走到门边,却听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他本不必死的……”

      弘历缓步离开,确实,皇父或者说二伯的计划里,也不包括十叔——但是,他的死,确实为他们打开了另一种新的可能。

      或许是更加艰难,又或许是……一条捷径。

      ——或许,十叔并不笨,只是习惯了依赖两位兄长,或者说享受着这份依赖。

      ……

      如果说最后的赢家是胤禛,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对胤禟和胤禩举起屠刀,但是对胤俄,即使是杀伐决断的雍正皇帝,也会好好掂量一番其中的利弊。

      留着胤俄,威胁不大,胤俄不聪明,暴脾气,单枪匹马不是任何一个兄弟的对手,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但杀了胤俄,却有可能引起整个钮钴禄氏的反扑,胤俄的姨母孝昭仁皇后是遏必隆的女儿,也是当初那位差点儿把康熙皇帝逼下台的辅政大臣鳌拜的义女。

      况且,胤俄的福晋是蒙古贵女,这不但绝了他夺位的可能性,也为他增加了一层保命的砝码。

      胤俄是联通胤禩和钮钴禄家族之间的桥梁,胤俄死了,这份联盟便危险了——对于已经失去了郭络罗氏的皇子胤禟的胤禩而言,是个可怕的挑战。

      胤俄,是死在诚亲王府上的,算是跟胤祉同归于尽。

      伦理来说,弑兄乃不悌;国法来说,刺杀乃死罪。说实在,胤俄死得不冤枉。

      可是,若说胤禩没有“教唆”,几乎没有人相信——所以,胤禩也不会去解释。

      在钮钴禄氏的一些人看来,这是胤禟背下八爷党所有罪名之后,胤禩摘干净了自己,就开始对他们秋后算账。

      总有明白人,看得清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真谛,;也总有痴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胤俄和胤禟,对于胤禩而言是一份绝佳的助力,却也是一份舍不去的拖累——褪去了最后一丝感情的胤禩是冰冷而坚硬的。

      冷若冰霜,心如死灰。

      死人才是无法战胜的,就如胤禛一般。

      随着九贝子胤禟和敦郡王胤俄死后被夺去封号、逐出宗籍……从钮钴禄氏开始,一场席卷整个朝廷的清洗渐渐开始,用擦不去的血色,为“九龙夺嫡”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

      不知不觉,已是十二月,衣霜裹雪的世界就如那月上素娥一般,绝望中带着希望。

      绝望,是苍茫大地被冰雪覆盖,连猩红的血色也模糊不清;

      希望,是瑞雪兆丰年,这腥风血雨的一年,终究将要过去。

      却有人已然过不去。

      窗外梅花怒放、宛若红颜枝头俏,生机盎然似有妖。

      而屋内,倚在床头之人面白如雪,骨瘦如柴,精气和心力都已磨砺殆尽——人,毕竟不是刀,锋芒过露的代价是以心摧血,必然折寿。

      何况,他并不是天性冰冷之人,少年的他心比天高,中年的他大起大落……人未老,心已没。

      “八叔……”弘历亲自端着一碗药上前,药香迷蒙,暗示着他们之间,早已消磨了恨意。

      胤禩没有接药,只是直直地看着窗外的梅花,似是低叹:“弘旺已经去盛京了……”

      弘历的声音清澈而坚定:“侄儿保证,会善待弘旺。”

      胤禩摇了摇头,半是嘲笑半是苦笑:“就算你以你皇父的名义起誓,我也不会信的……咳咳咳……”他知道,被他自己过度摧折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现在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保全自己的儿子。

      送去盛京,是最好的办法——至少,关外,可以保命。

      弘历不语,完全没有帝王般一言九鼎的信心。

      胤禩轻笑摇头——不过么,弘旺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不用自己担心。

      或许自己真的该学学老四,四个儿子,全然的不管不顾,还不都活得好好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能活多久了。

      “皇上回去吧,这里没有需要您挂心的……”胤禩慢慢扶着枕头卧倒,大逆不道般的留了一个背影给无语的小皇帝。

      听着身后轻轻的脚步声,胤禩嘴角慢慢噙起一抹淡笑,最近他做梦越来越频繁,却都是美梦,经常梦见胤禟、胤俄、胤祯……还有大哥二哥他们……

      甚至,还有老四,看到自己时,那张黑漆漆的冰渣子脸似乎都要开裂了——怎么,没想到吧?你硬塞给爷的这个烂摊子,爷只用了一年就给他折腾好了……

      胤禛总是无言,总是阴惨惨地瞪着他,可是自己笑得开怀……

      天色渐晚,俏月弯弯,虽不圆满,却皎洁如歌:

      醉乘夜岚卧云霄,
      醒步北斗看妖娆,
      九州烟起舞英豪,
      铁衣寒甲映冷若昭昭。
      问青天:何此皎皎一弯笑?
      苍穹语:笑傲举天骄……

      雍正元年十二月末,总理王大臣廉亲王病逝,谥廉襄亲王,皇帝亲自身着孝衣,为之送葬。

      第二年,改元乾隆。

      乾隆元年四月,正是雍正皇帝的周年祭,皇三子弘时案发,弘时勾结诚亲王胤祉谋夺皇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弘时被赐死,同时,乾隆皇帝为亲手斩杀胤祉的胤俄翻案,恢复宗籍和敦郡王位。

      乾隆四年,有人密报理亲王弘皙联合庄亲王胤禄和履亲王胤裪谋逆犯上,弘皙被赐死,胤禄胤裪被训斥,乾隆皇帝看在先帝情面上对二人网开一面,只勒令其闭门思过。

      乾隆六年,乾清宫。

      已经长成俊朗少年的乾隆皇帝逆光对着几个身着黑衣的暗探,其色融融,不怒自威:“你们确定找到了?”

      黑衣人声音平板,毫无感情,好似机器:“回皇上,奴才确定,定是李卫!”

      “竟然一直都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看准了灯下黑啊,不愧是李卫……”弘历低叹一口气,却又挑起一抹冰冷的微笑,“怎么做,不用朕教你们吧?”

      黑衣人悄然离去,融入最具掩护色的寒夜之中——当晚,京郊某个平常的庄子燃起熊熊大火,因为偏僻,未来得及救火就烧成了废墟。

      清晨,围着焦黑废墟的百姓纷纷叹惋:作孽啊,一个人都没跑出来,甚至还包括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那小娃娃水当当白嫩嫩的,可爱得不得了,真是作孽啊……

      皇宫中,弘历迎着朝阳上朝——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初,十三叔将福惠托付给李卫,只是想在万一的情况下,为皇父留个后……可是,既然自己活着,那就没有必要了。

      夺位之事,决不能再发生。

      今日,乾清宫依然肃穆庄严,而宫外的和亲王府又一次熙熙攘攘,一身寿衣的和亲王坐在棺材里,哭得比笑还高兴,点银票点得几乎手抽筋——皇上最宠爱的弟弟的“丧事”,哪个不想活的敢不送礼?

      ……

      乾隆朝,是个盛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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