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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沙·断肠·天涯 ...


  •   烈日炎炎,大漠狂沙四溢,吹打着这片煎熬的荒漠。

      一个黑衣少年正炙烤在这骄阳下。骄阳似火,可他却无动于衷。在这么炽热的空气中,他的脸依旧苍白,苍白得一滴汗都没有流下。还有什么比心冷更冷的吗?

      连天的黄沙,迷了眼,已看不见人影。这天地之大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真的也只剩他一个人了。一个人的心死了,还能装得下别人吗?一个人若心死了,还能有旁的人走得进吗?

      望不见尽头的大漠,荒原里的边城。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无边无际的荒野,透着空虚和寂寞。这些空虚和寂寞不正造就了这个人——傅红雪。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多么鲜明的对比!黑与白岂非是最强烈的极端?此刻的傅红雪忽然想狂笑。他不是个喜形于色`情绪外露的人,所以他不会狂笑。他只会觉得可悲。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而他的一生都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白,只有黑。他小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不吉祥的黑!黑色的神龛,黑色的蒲团,黑色的帷幔,黑衣女人蒙着黑纱。傅红雪的眼里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他又想起了那间石屋,以及那个女人给他承受的一切错误。

      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雪,红雪!你生出来时,雪就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

      那个曾经是他母亲的女人凄厉的嘶喊还应犹在耳。快走,用这把刀将他们的头全都割下来,再回来见我,否则非但天要咒你,我也要咒你!

      傅红雪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刀。他岂非就是一个被上天诅咒了的可怜人?不,他绝不承认自己可怜。可他已经走入黑暗,双手沾满鲜血,黑暗已经与他融为一体,这真是一柄魔刀。

      天地之大,傅红雪漫无目的,他无处可去。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是叶开的家。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不想回头。回头意味着回顾,回想起他曾经所做错的那些事,无辜的孩子,脆弱的生命,猩红的鲜血染满了他的双手,却是因为一段不属于他的仇恨!

      你恨他只不过因为有人要你恨他。

      他忽然想起了叶开说的这句话。叶开,这个一直莫名其妙跟在他身后说要当他朋友的少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他生来就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幸福的资格。

      可他不怪叶开,他走时说的那句话绝不是骗人的,绝不!

      我也不恨你,我已不会再恨任何人。

      他移步向前,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上去,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这岂非又是他可悲的一个地方?

      傅红雪不知道要走到哪个地方去,也没想过什么时候该停下来。他的眼已经被黄沙迷了眼。黄沙中,他似乎瞧见了那张让他眷恋的容颜。温热的沙子都似要嵌入肉里。然后她温暖的声音,温暖而轻巧的手,遥远得犹如虚幻的梦境,如今真的是遥远的梦境了……

      为了一段不属于他的仇恨,他亲手让自己唯一幸福的机会从手中溜走,那翠绿的衣衫,温柔的眉眼,甜蜜的拥抱,如今都让傅红雪嘴里盈满苦涩,腥甜的味道。

      这又让傅红雪想到了叶开。那个仿佛从天外来的少年,总是带着一抹奇异的微笑,像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纵使傅红雪不承认,但在心里他一直待叶开与众不同,另眼相看的人。叶开突然的出现岂非是傅红雪黑暗中的一缕阳光?可叶开突然的一番话又岂非是将傅红雪打入了地狱?真正的无间地狱!

      傅红雪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叶开说出那番话时痛苦和歉疚的眼神。

      你也没有错,错的是仇恨,仇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是的,仇恨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那么接下来的所有都交给你叶开了,而我安生立命之所又在哪里呢?浪子,浪迹天涯的浪子,是不是都没有归处?

      日头正足,傅红雪忽然就倒了下去。他终于撑不下去了,他的左腿一失力就那么倒进了黄沙里。黄沙摩擦着他的脸,他却毫不在意,任由着风沙迷了他的眼,吹散了他的眼神……

      忽然间他很想呕吐!那些黄沙里的鲜血!都让他想吐!他的身体忽然间卷曲抽搐,痉挛使他不停地呕吐!他原本苍白的脸忽然发红,还是惨白中带着的奇异绯红,冷汗已滚滚而落,滴进黄沙里,又消失在黄沙里。

      这岂非就像生命?从尘土中来,又回归尘土?

      傅红雪的心在流血。这又是他的一个耻辱。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所以他恨!他用刀鞘狠狠地捅着自己那条没用的右腿!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他的手已经被粗糙的黄沙磨出了血。这时候他的嘴角溢出了白沫。他忽然很害怕,生怕自己会像野兽般呻`吟呼号。他用力抓起一把黄沙,和着白沫和血塞进自己嘴里。一把把的黄沙塞满了嘴。就这么死了吧,就这样解脱了吧……

      傅红雪蜷缩在一团像个脆弱的孩子,黑暗,冰冷,孤独……

      渐渐地他从痛苦和羞辱中得到了解脱,下一秒他失去了知觉,晕死在这漫天黄沙中……

      天心楼内,叶开正拿着青瓷杯轻啜了一口酒,于叶开而言,喝酒是件神圣的事,心旷神怡。有酒盈樽,不喝岂不是傻子?叶开显然不是。

      丁灵琳正坐在他的身旁,痴痴地望着他,目中充满了爱与尊敬。自从叶开出现在她的眼里后旁的男人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女人总是爱着她尊敬的人,在她心里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叶开了。而如今叶开正安然地坐在她身旁,再也不扔下她一个人乱跑。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她幸福的?

      方才一场十九年的恩怨才浮出水面,因仇恨而起,因宽恕而止。而宽恕这场恩怨纠纷的正是叶开。她的小叶!她没有看错人,绝没有!丁灵琳的眼里盈满了幸福的光彩,这使她变得更明艳动人。

      天心楼在湖心。荷花虽残,荷叶青碧,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相依偎的一对幸福情人。这样的生活是大多数人所艳羡的吧……远处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人,望着这两人会心地笑了。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如今因为这一场恩怨,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大儿子重伤,二儿子残废,三儿子生死未卜,一手养大的侄子也音讯全无。他人到末年,也就只惦记着这么一个女儿了。好在她如今找到了一个很可靠的年轻人。他相信天下武林中人都一定很快就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老人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忽然间叶开握住酒杯的手顿了顿,他的手竟有些不稳,有一些酒渍溅了出来。他的手一惯很稳,很有力。发飞刀的手一向是快,稳,准。可他这次却颤了。丁灵琳很贴心地帮叶开擦干了酒渍,倒像个甜蜜温柔的好情人了。

      而叶开的目光驻足在天心楼的楼梯口,他又想起了那个寂寞的身影,化不开的浓黑,晒不黑的苍白。他一直闪避他望向他的目光。他转身走向楼下的奇特姿态,那么笨拙却坚韧的身影。叶开一直按捺不住跑去拦住他的欲望,一如曾经的许多次一般,阻止他前行的道路,不让他走开自己的视线。而是他最终也没有伸出那只手。叶开又望向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飞刀的力量是饶恕。学会如何去爱人,那远比学如何去杀人更重要。他可以饶恕马空群,饶恕丁夫人,可他真的能饶得了他自己吗?这是个凄惨的故事,而他将这件事无情地说给了傅红雪。叶开不得不承认,只有傅红雪是他始终不愿意伤害,最后真正伤害了的人……

      傅红雪下楼之后,挺直的身子,奇特的步伐,一点点地砸在叶开的心上。叶开满脑都是傅红雪将要倒下去却又死死撑住的倔强身影。

      他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所以那时叶开叹息地说着:“他会好的。”如今看来这话他不知是说给丁乘风听的,还是安慰自己。

      他现在是个受伤的人,但只要他还活着,无论伤口多么深,都总有一日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叶开的内心开始质疑,那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极度脆弱的孩子真的会好吗?那个看似冷酷,实则单纯的孩子还会被人骗吗?人毕竟不是壁虎,断了尾巴还能很快长出来。断了十八年的坚持,他纵使能走出来,也不知要再吃多少苦。

      叶开无疑是幸运的,有良好的家世,旁人梦寐以求的师父,世家小姐死心塌地的追求,可他却没有看近在咫尺的丁灵琳。现在脑里心里都是那远在天涯的断肠人。

      瞧见叶开半晌未动,丁灵琳赌气地将手在叶开眼前挥了挥。

      “小叶,酒我都跟你满上了,你这酒鬼今日倒是不喝了?”随即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如清脆的银铃。而她身上挂满的铃铛都比不上她一声娇笑的清脆。

      叶开温和地望着丁灵琳,浅笑道:“琳儿,我没有万贯的家财,也没有世家的作风,我生性就像跟野草一般习惯在外面浪迹。我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也着实担心怎么同你父亲和哥哥们相处。”

      “所以你才喝不下这酒了?”丁灵琳的柳叶眉里含着笑意。

      “是的。”

      “噗——”丁灵琳一声娇笑,窝进了叶开怀里,娇嗔地说道:“有时候看来你还是个呆子。我爹爹都答应了,你还担心什么?”说罢丁灵琳又轻锤叶开的胸,佯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可不就是受不了丁家庄的约束。往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你要浪迹天涯,我便浪迹天涯。你是浪子,我便是归处。就算你想扔下我,我也有上百种法子追上你!”

      丁灵琳的话说得很自信,而叶开也坚信她说的是真的。寸步不离盯梢人,可不是丁大小姐发明的?叶开抚了抚丁灵琳的云鬓,眼里的笑意似是永远也不会停息。

      “我可不想再试试丁大小姐的法子了。”

      “可你不能否认那是最有效的!”两声不同的笑声透过天心楼愉快地传了出来,似是飘渺的歌声飘向天涯。

      天涯在何处?人在天涯,天涯不远。

      秋风骤起,群鹰翱翔。而又有几只鹰能飞到天涯呢?正值九月,鹰飞天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黄沙·断肠·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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