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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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晓妤是个满身故事的女人。而这种女人多半难嫁。
说实话，她也曾被众星拱月，不说百家求，十家还是有的，而那时候，她还年轻。
嘉盛五年，十四岁，鲜花一般的年纪。一干少男少女领着区区一万大军，从西南一路突围至中原，时而谨慎小心，时而兵行险招，到不归林时，经历的十七场大小战役，居然无一败北。
只是，一万人也只剩下四千了。
那日摸黑赶路，顶过晌午烈日才找到一片合适的歇马坡，少年们立即下令原地休息一个时辰用以吃干粮和补眠。枯燥辛劳的跋涉已让军士们俱露疲态，只这几个领军的年轻人不知怎的，活力充沛、丝毫不知倦。向导也是无可奈何，就着他们满是兴味的目光，用他奇巧有趣的言语诉说脚下这一带的奇闻异事：这里，就在左边山头的后面，有一片不归林，传说走进去的人们都再也没回来。
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不怕年少轻狂也罢，一伙人无一例外地抚掌而起，要去探探那片不归林。正值盛夏，山林密不通风，阴湿闷热，时不时有或臭或呛的经年瘴气，一路走来，身心压抑。俱是不服输的少年，或许心中退缩过，嘴上却总是互相鼓励着，走了很久熬了很久，终于眼前一亮。
好广阔的一片油菜花啊！和方才的阴郁相比简直是人间天堂。
少男少女们纷纷丢下繁重的行李，飞身奔进了花地里，或笑或闹，满满都是溢出的青春。
回去时，已是迟了，岳晓妤的副将，或者说是随从，正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安抚躁动的军队。少男少女们对视一眼，纷纷趴下，心甘情愿地领了十军棍：值，很值！
只是为什么大家看岳晓妤的眼神那么奇怪？直到傍晚入住驿馆才被人指出：头上不知被谁插了串油菜花。
岳晓妤伸手摘下：烈日已将它风干，好在颜色依旧……
庆元五年，同是五年，岳晓妤却已二十一了。
时间改变的远不止是她的颜色，但有一样却从未改变：她依旧未嫁，是个……老姑娘了。
“什么倒贴也送不出去！什么赔钱货！大人，你就任那女人这般说你！”乔清冉红着眼睛瞪着她。
岳晓妤有些茫然：“又不是当众说的，不伤国体，算不得什么。”
“怎么不是当众说的，十来个人呢，都是有头有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乔清冉气得跳脚。
岳晓妤淡淡一笑：“你这丫头气什么，说的又不是你。”
乔清冉气极，一行清泪瞬间滚落：“小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若是几年前，若是几年前……”她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
岳晓妤有些怔忪，伸手摸摸她的头：“几年前啊，我都快忘了那时的自己了。”
当初一心盼着安定下来，总不好安定下来后又盼着回到当初吧。
当初，那个动乱却燃情的岁月啊……
吏部黄尚书路过，斜了眼这对主仆，哼出浓浓的鼻音：“没用的东西。”说罢拂袖而去。
岳晓妤愣在了当下，低声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乔清冉立刻用力点头，点得似乎再不打算停下。
只可惜岳晓妤并不在问她。
虽是半夜未眠，翌日依旧准点来到了礼部。
与同级同僚裘尚书例行寒暄完毕，便去了自己专用的酱油内室，该喝茶就喝茶，该看话本看话本。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不到忙极不会有人找她干活。小歇一阵就到了礼部例会的时刻，乔清冉唤了她去照例“旁听”。
裘尚书例会来去就是那几套话，她背也背得了。首先慰问表扬下属。
“昨日燕国来使之事甚是顺利，诸位行止可圈可点，甚佳。近两日无事，诸位便可小小放松心情。”
然后给下属们紧紧皮。
“但手中诸事不可松懈，三日后燕国使团便要离京南下萧煌，大事虽已定，但杂事颇多，千里之堤切不可毁于蚁穴，望与诸位共勉。”
然后问问有没有纰漏上报。
“诸位可有其他‘事宜’要奏？”
没有的话就该干嘛干嘛吧。
“如此，便自去继续手中事宜罢。”
起立回去继续酱油。
“对了，诸位稍等。”
咦？
“自今日起我礼部有了一位新同僚，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窄面细眼，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甚不起眼。
“区区姓洪名毅，字谨文。方被任命为礼部侍郎，初初入朝，还请诸位……”
后面的话再听不清，岳晓妤脑中一片轰鸣：从未听说的人，无升迁，无恩科，直接做了侍郎……
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她只觉得无法相信：“你是怎么来的？”
男人浑浊的眼睛看向她，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却什么情绪也看不出：“三生有幸，得中书令张大人举荐。”
脑中的一根弦断了，“当”的一声，只觉得眼泪那样沉重，怎么也包不住：曾经的少男少女们愤愤而激情地数落着那前朝的弊端，发誓若是成事，必将它们连根拔去，头一条便是——世袭与党派内的包庇，无科考无能力亦可被举荐为官。
这才第五年，第五年啊！那溃烂的毒疮便又现出了雏形……
那么从前做的那些，又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她突然悲怆地大喝一声：“好！”礼部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好……”
说着含泪而去……
她死也想不到，如此严肃庄重的事情，在她走后竟被传成了另一个样子……
礼部新来的洪侍郎是岳晓妤的姘头哦！只可惜姘头已将她抛弃，与年轻貌美家世无双的中书令嫡三女搭上了线，恐会入赘。
什么？质疑消息来源？是我们亲眼所见哦！礼部全体成员皆可作证。
什么？想知道当时剑拔弩张的情形？
人家洪侍郎刚来，岳晓妤就一脸狐疑，你看，显然还不知内情。
人家洪侍郎还在自我介绍，岳晓妤就十分熟稔地，毫不用客气地，连称呼都不用带地打断了他，开口询问。
人家洪侍郎恩断义绝地诉说了因果。
岳晓妤当场就被气哭了，随即羞愤而去。
你看，我真的很诚实，事实就是如此，半点木有篡改，不信你问礼部别人去！
这厢，岳晓妤含泪离宫而去，独自一人牵着马，走在京城汴梁的街头，思绪凌乱，不知所已。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站在萧府门前。
挂牌萧府，实则是兵部侍郎刘啸与其暗部联络和办公的别院。除其部下，只有岳晓妤这一个“外人”知晓。
岳晓妤站在门口看着那朱漆的大门久久不动，直到院内的小厮从侧门出来看见了她才“哎哟”一声赶紧将她往府内迎：“老爷正好在呢，要知道您来了，指不定多高兴。”
刘啸正在书房与部下议事，岳晓妤便在刘啸专给她留得屋里休息，这屋里留有一整墙她感兴趣的书和画册，笔墨纸砚，古琴玉棋，应有尽有。
岳晓妤意兴阑珊，只坐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刘啸与她相识十来年，自然了解她，特意将她窗前的院子夷平，改建了个小花园，有假山、有池塘，煞费苦心。
也不知坐了多久，鲁管家给她端来了午饭，刘啸依旧没有走出书房。既然他忙，就别叨扰了，岳晓妤起身要离开，还未出院子就被鲁管家急急拦住：“岳尚书，老爷要知道您来了我却没留住您，指不定如何罚我，您就看在老头子我一把年纪的份上，再稍等一会儿？”
岳晓妤笑笑，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了刘啸清亮的声音：“晓妤！你来了。”说罢迈着大步过来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好险，差点错过了你，快过来，你不来我还想去寻你呢。”
岳晓妤赶紧摇头：“你可千万别来，那样不好。”
刘啸拉她到了给她留的屋子：“昨晚听闻了你的事，将我气坏了，你怎么越活越不济，人家那般辱你，你竟一声不吭就忍了？！从前动辄就喊打喊杀的岳晓妤去哪了？！”
岳晓妤安抚道：“呵，那点小事算什么，你不说我都忘了。”
“小事？！这还是小事？！”
岳晓妤凄凉地笑笑：“你知道么，今天礼部凭空下凡了一个侍郎。”
“下凡”便是她们年少时对无科考便得官职的笑称。
刘啸默了默，“嗯”了一声：“其实还有件事，明日早朝你也就知道了，张斌上疏请调你去中书省。”岳晓妤愣了下，张斌便是举荐洪毅的中书令大人，“而我今天也已上疏，求调你来兵部。好歹为你保住片净土。”
岳晓妤笑笑，皇上都不可能同意。
“如此，我还是不动了吧，待在礼部已养得我越活越不济，若是去了别处，还不知变成如何模样。”除此还能如何回答……
刘啸看她神色寂寥，赶紧转移话题：“晓妤，中秋你有安排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落寞：“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安排。”
刘啸双眼亮若星辰，似乎依旧是几年前那个愣头小子：“那中秋我陪你过，可好？”
岳晓妤看向他，想起从前的形影不离，从前的年少轻狂，从前的种种快乐和悲伤，到底把话说了出来：
“那你的父母妻子怎么办？”
刘啸拉住她的双手，双目亮若星辰：“我陪你，晓妤。”
瞧，她这丧父丧母、孤单寂寞的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
岳晓妤自嘲地笑笑：“算了，恶人也不好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