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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门倾覆子孙飘零 ...

  •   三辆牛拉板车上堆着不少的东西,在官道上缓缓行走着,车上的东西从没盖严实的麻布下露出,大多是书籍之类的。后面的一辆牛车则是有车厢的,驾车的车夫很是壮实,车厢里不时传来女子哄着小孩子的声音。

      车厢里,靠里的妇人一身素色的襦裙,发上也不见珠钗饰品,容颜也有些憔悴,难掩清丽端庄。

      女子时不时的摸摸怀中的孩子,柳眉轻锁。车门边坐着一个老妈子,她看了看昏睡着的小主子,又看了眼女主人,眼中闪过犹豫,半晌后劝道:“夫人,大娘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倒是您,可要注意肚子里的孩子啊。”

      女子摸了摸小女儿的脸蛋,想到肚中四个月大的孩子,脸上露出苦笑来。
      “胡嫂,如今这情形,只能盼望着阿澜能顺利撑到汉中了。”
      胡嫂想到如今的世道,也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了。

      两辆牛车旁边,跟着十几个壮实的家仆,及五个较为粗实的丫鬟。不过最为引人瞩目的,乃是家仆之前的一身淡蓝色儒袍的弱冠男子,虽然面容憔悴,但是他的眼中依旧闪烁着不同于一般流民的光芒,风尘仆仆的衣饰丝毫不能掩饰他一身风华。

      “哇哇哇——”车厢里面传来一阵幼儿的哭泣之声。不多时,车里传来了女子惊喜的声音道:“宜哥,阿澜醒啦,你快看看。”

      男子一听,略带沧桑的脸上顿时浮现了笑容,待牛车停稳了,入了车厢。

      男子抱过小女儿,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哭得非常用力,亲自给女儿摸了脉搏,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便对女子道:“清娘,阿澜果然精神了许多。若她确实是无事了,便不用这样急着赶路了。”他是在有些担心有孕在身的妻子。

      女子看小女儿双眼圆睁着,虽然有着泪水,但是不像之前那样无神。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道:“就听宜哥你的。只望我们的阿澜平安大好,我就什么也不求了。”

      男子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想到一路上为了女儿,都是紧急赶路,如今她情形好转了许多,随即放下了大半的心来。下了牛车后,恰好前面是一个岔道口,两个茶铺正开在岔路口边。

      “辛苦大伙了,五娘子大好了,也不用太急着赶路了,大伙进茶肆休息一下。”又转头对着牛车中的妻子道:“夫人,你也下车来歇息一会儿了,咱们阿澜想来也该哭累了,应该也饿了,一会儿让使女去给阿澜弄点吃的来。”

      女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脸,笑了笑。一路之上所见的,流民不知凡几,到处是兵荒马乱的情景。若非家奴多是有几手功夫的,这一路还当真是不好说了。低头一看,两岁多的女儿阿澜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笑呵呵的看着自己时,不由得抿嘴一笑:“咱们阿澜终于好了呢。”

      云澜动了动小脑袋,没有想到意料中的魂飞魄散没有出现,醒来时竟然是随着父母一路北上逃亡之时。真好,又能回到了父母身边,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同父母弟弟一起好生的活下去。

      “阿娘——”云澜睁着大眼睛对着谢氏出声道,让褚氏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宜哥,你听,阿澜会叫人了!”褚氏撑起身子抱起云澜惊喜道。

      谢宜消瘦面庞上露出笑意来,一把抱起云澜亲了亲后带着期望道:“来,喊阿父,阿——父——”

      云澜看着温和的父亲,一阵激动。其实想来,谢氏一族的男子,虽然才华横溢允文允武,但是对待妻儿大多是柔和的。

      “阿父——”云澜说着就眼泪汪汪,前世的时候,父亲谢宜在自己七岁的时候意外过世了,其后自己同母亲及弟弟的境遇才一日不如一日的。

      “真是好闺女!”谢宜抱着长女笑道,亲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糊糊,一勺一勺喂给了云澜吃。

      即便这糊糊真是难吃,云澜也觉得这是珍馐美味,很乖巧的吃完了。多年后能够再一次的吃到父母准备的吃食,她只余感激和欣喜。

      谢宜带着家人离开建康城的时候,正是侯景之乱爆发的前夕。没想到这次的举动让全家人躲过了屠刀。当时其后,整个江南都因为侯景的兵变而乱了起来,谢氏一族更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比当年的孙恩之乱还惨烈,此次在建康城的谢氏族人大多遇难,侥幸躲过去的族人,都是因为在外地或者在会稽郡的族人。谢宜算得上是谢氏的嫡支,祖上是谢安从弟侄玄孙谢弘微一支。

      谢宜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到自己当初坚持离开建康,也是因为发觉萧梁之乱将起,谢氏高门,但是自刘宋起,便已经空有名士大族之头衔,处处为朝中人所用所忌。只要出事,只怕也有劫难。奈何他之语,建康族人无多少人响应,他们以为如今的谢氏,不复早年对朝局和军权的影响,即便国事又变,应该不会牵扯到谢氏一族。叹了口了,谢宜知道多想无益,但是心中是悲凉与疑惑的,谢氏一族并无揽权之心,多年来虽同琅琊王氏并称,但是自先祖谢安、谢玄之后,仕途之上并没有登封至极者,反而家训中以退字当先,在士族中是比较低调的,子孙多寄情于山水,性情清高淡雅。但是从孙恩之乱到侯景之乱,为何谢氏一族受到的祸害最大?

      谢宜每每在心底质问时,心中难免有些悲痛地,对于南方自晋时的几代君王,都颇有了微词。
      “笃笃笃——”一阵马蹄之声由远而尽传来,其后是大队士兵器械的脚步之声。

      “使君……怎么办?”管事谢重脸色大变,忙问道。

      茶铺的老板是个小农,心中也很是着急,但是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客人,忙笑对着谢宜一行道:“客官莫急,如今咱司州属于魏国的,那些军爷们应该不会做那等强盗事宜的。”

      谢宜谢过老板,扫了眼脸色变得苍白的夫人褚氏和使女丫鬟等,正色道:“还不快些将牛车拉到路边将路让开?镇定些,无事的。”

      谢宜知道北边西魏比之东魏要太平许多,宇文泰比之高欢来,更有明君之风范,心胸开阔政通人和,对下的军纪也很严明。虽然宇文泰现在还没有取西魏而代之,但早已经是西魏实际上的统治者了。

      谢宜的脸色很沉重,之前好不容易带着家小离开了江陵的(现在的荆州),本想借道司州北上的,若是此处又碰到征战,那当真是倒霉至极了。

      云澜也在回想着前世之事,她前世之时,还是在年岁渐长后,才知道侯景之乱的影响之大,不单单是让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烟消云散,更是让梁国变成了历史。因为战乱不已,自己一家人虽然躲过了建康之乱,但是一家人北上之时,所带的财物家奴都散了过半了。而且后来听阿娘说,因为自己重病,父母担心不已,所以顾不得休息,一路急行去了城镇找大夫给自己看病,所以到了安陆之时,这才停留下来的。

      云澜庆幸自己重生得正是时候,若是自己晚点醒来,阿父和阿娘肯定还是担心自己,会在安陆停留,那么全家人将碰上司州刺史柳仲礼率部同西魏军的征战。为了躲避战乱,阿父散尽了家财和奴仆,最终只留下三个忠心的世仆,带着阿娘和自己以及珍贵的典籍去汉中的。然后一家人的遭遇还是会和前世一样,阿娘流产,后来阿懋生来体弱,再然后是阿父早逝,而自己也一定会如前世一般和表兄崔居正订婚……

      不行,绝对不可以再重复前世那家破人亡之事了。云澜大大的眼睛闪过坚定的光芒。得让阿父和阿母知道,自己已经好了,全家人完全不用在安陆停留了。

      自被褥下的黑暗中醒来时,没想到自己回到了父母均在的时候,虽然自己又一次成为幼儿,但是看见阿父清癯温雅的面容,看着阿娘年轻秀丽的面庞,她只是感激上苍,即便是梦,也让这个梦长一点吧。

      “大人,茶铺中有几个路人,要不要将他们赶走?。”随从小将问领头的一位大将道,低声询问道。

      长孙俭看了随从小将一眼,这才看向茶铺中的谢家人,扫过谢宜时,脸色变了变。他的母亲乃是宇文泰之姐,妻子是宇文泰之女,能征善战,好施爱士,因为军功而地位崇重。他看出谢宜乃是家主,虽然风尘仆仆难掩倦色,但是浑身的气度丝毫不能掩饰。

      长孙俭此次是奉了宇文泰之令,随同柱国大将军杨忠一起南下讨伐首尾两端的司州柳仲礼及孙烱泂的,他素来有才干,为官也清廉可嘉的。此时见了谢宜不同与一般庶民百姓,也不倨傲,上前道:“老夫乃是大魏邢台仆射长孙俭,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谢宜也是听说过长孙俭之名的,之前并不以为然,如今见之,虽然不是华族,但是一身气度不凡,难怪深受宇文泰器重了。随即不卑不吭地抱拳笑道:“在下江东谢氏宜,正欲携家眷自南国北上的。”

      长孙俭听闻谢宜乃是谢氏之人,双眼闪过亮光,笑道:“谢郎君多礼了,魏国太师宇文公招揽天下之有才之士,若知道谢郎君北上,定会高兴异常的。谢郎君何不往长安一行?”

      云澜听到此处心中大动,朝着父亲谢宜挥着小胳膊,快答应啊阿父!别去什么汉中了,长安怎么说都有二十几年的安稳呢!

      “长——安—,长—安——阿父,去长安吧——”云澜嘟着嘴巴嚷道。两岁半的小女孩儿话虽然说不大清楚,这要求去长安的话,却是让人听得清楚明白的。

      长孙俭看着云澜一笑,对着谢宜道:“宇文太师及吾在北边时,听闻了谢氏大乱,都为此嗟叹不已,谢氏一族高才,若是如此凋零,实在是大憾哪。郎君往长安一行,便知宇文太师爱才之心,且如今我大魏国事强盛,也没有江南之动荡之祸了”

      谢宜看了看夫人褚氏,对着长孙朴抱拳道:“多谢大人了,长安一行某还要在考虑一二了。”

      谢宜不是不想去长安,但是从此地去汉中不过半月路程,但是到长安至少要四十日的路程,这一家子妇孺弱小,长途跋涉太不容易了。

      长孙俭看出谢宜的犹豫,便道:“若是郎君还有担心,老夫便遣十数人的士卒护送郎君一家去长安。”随即还让随从拿来笔墨,亲自写了一封书信。

      “郎君入了长安,可将此书信给送入我家中,郎君定不会失望的。”

      褚氏并非是那等无知妇人,她爷深知,丈夫去了长安比去汉中要好些,岂可让丈夫为了自己而勉强去汉中呢?随即从人后出列,对着长孙俭行了礼接过了书信道:“妾身代替夫君谢过长孙大人了。妾身相信不多日后,大人定可与妾身夫君在长安把酒谈笑的。”

      谢宜一笑,这个清娘,还真的,随即对着长孙俭抱拳道:“大人盛情,宜若再推辞便是不对了。宜在这里先行谢过大人了。待他日大人凯旋,再郑重答谢大人了。”

      长孙俭一笑道:“老夫承郎君吉言了。”说着看了褚氏和云澜一眼,笑道:“谢郎君倒是娶了位贤妻啊。”随邀谢宜合了一桌边喝茶边说起了南北政事,对于谢宜倒是更加满意了,虽然出身谢氏高门,但是并非一味的清谈不实,于时局看法见地也独到,是个人才。

      长孙俭带着兵卒走后,谢宜从褚氏上了马车,他握着褚氏的手歉意道:“清娘,辛苦你了。改道去长安你又要多受些罪了。”

      褚氏一笑:“宜哥你说哪里的话?我们夫妻一体,你去哪里我自然也是去哪里的。倒是我们阿澜,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吃得消,吃得消。阿娘,长安好。”云澜担心父母犹豫,忙拉着褚氏的衣服道。

      谢宜和褚氏见状都是一笑,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人儿是怎么知道长安好的。不过他们既然已经决定去长安,自然是不会再改主意的。而且谢宜一开始对于去汉中也是有些抵触的,所以长孙朴一说去长安,他虽然稍稍有所犹豫,但还是应下了。否则,又哪里是两岁的云澜所能改变的呢?

      褚氏虽然有些想念汉中的姐姐,但是在她的心中,自然是丈夫和孩子最为重要的。况且如今是她带着一大家里去投奔妹妹一家的,怎么想心中都不好受。所以对于去长安,苏日安辛苦些,但是于她而言也不是不放下几分心来,毕竟自己过得不好,也怕看姐姐那似悲似怜的神色,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呢。云澜眼中满是光芒,阿父和阿娘决定去长安了,自家人的命运在这一刻有了偏差,真好。

      长安城外,一派繁华,比之建康更要热闹三分。

      近五十天的赶路,谢家人才到了秦汉古都,如今西魏的都城长安城。

      “使君,夫人,长安到啦!”谢重看着逐渐密集起来的人流,满是风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谢宜抱着云澜下了牛车,看着长安城的正南门,心中很是感慨。见云澜也盯着城门瞧,笑道:“阿澜,你一心想来的长安到啦!看,很高吧!”

      云澜心中有着激动,虽然前世死后在世间飘荡了多年,也来过了大唐盛世的长安,但是和家人一起来,却是第一次啊。

      谢宜抱着云澜,带着一家人进了长安城。

      云澜看着人来人往的长安城没多久就失去了兴致,看到两个锦衣男童在酒肆前相持不下,只觉得有些眼熟,待随着父母进了酒肆要了客房住下,才忆起,那个板着脸的男童,颇有些像前世的壮年而逝的宇文邕。但是想到这个短命的帝王,如今也还是个孩童,肯定是在宇文府中,不可能出现在街头,便将事丢在了一边,而偷听起父母说话起来。

      “清娘,明日里我便去长孙朴家中,然后再去拜访一下长安城中的世族名人下,同时打听下其他流落到北地族人的近况。”

      褚氏点头称是,随后又有些担心道:“谢氏一族如今凋零,只怕你会受到一些轻慢,我只望你千万要忍着些。不管如何,我和孩子们有你才安好。”

      谢拍了拍褚氏的肩膀,笑叹道:“我知道,不管如何,同为世家大族,他们也会感叹自身境况,便是不会援手也不会落井下石了。你莫要担心,我明日会早去早回的。”

      云澜双眼咕噜噜地滚了半天,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叹息,父亲明天的出门拜访应该会顺利的,族叔谢贞当年流落北地,虽然没有进入西魏朝中,但是却被引为宇文泰之子宇文护之师,阿父同族叔一样出身陈郡谢氏,才学一样卓越,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想到此处,云澜难免会忆起其后西魏的政局,阿父若是也如族叔一般只教宇文家皇子的读书,倒是可以避免其后涉入争端了。她却不知,谢宜对于其后的行事,已经暗中有了打算了。

      而酒肆外云澜曾注意过的两个男童,大点的正是八岁多的宇文邕,他同生母叱奴氏不亲,虽然有父亲宇文泰的疼爱,但是宇文泰乃是一国之主,国事繁重,儿子也多,他在太师府中就变得被人忽视了。

      “弥罗突,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行了,你阿母都不喜欢你!”宇文宪嘟着嘴不高兴道。他想到阿父让自己同弥罗突随着相同的先生读书习武,但是得夸奖的是弥罗突,阿父也更喜欢弥罗突一些,心中难免有些不高兴。

      宇文邕看着仅仅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宇文宪,想到同母弟弟直,心中虽然不高兴,但是也不和宇文宪争辩,只是道:“毗贺突,我们还是抓紧时间给姑母选好礼物才是。不然回府晚了就不好了。”

      宇文宪有点诧异,这两日里他明显觉得四哥变得更加沉默了,想到他不大受他圣母叱奴夫人的喜欢,有点同情他,随即也不再争辩了。

      后面跟着的家奴见两个小主人不再争吵了,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随着宇文邕宇文宪兄弟俩往酒肆不远处的金玉铺子去了。

      而谢宜抱着云澜出来闲逛,见云澜盯着那两个男童,便笑道:“阿澜怎么了?可是羡慕他们是兄弟?待你阿母生了弟弟或者妹妹,我们阿澜也就有人作伴了。”

      云澜咧嘴一笑,阿父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刚才那对兄弟的互相称呼,不正是前世里鼎鼎大名的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字么?宇文邕,字弥罗突,而宇文泰的第五子宇文宪,字毗贺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高门倾覆子孙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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