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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愿君无恙 ...

  •   梅香犹豫万分,最终还是轻轻敲响了陆展风的门。此时,院落里空无一人,满地霞光,红艳如火。茉莉沐浴在光辉中,嫩白花苞覆在繁茂枝叶下在清风中摇曳不止,葱葱茏茏。
      里边没人应门,直觉告诉她陆展风就在里边,梅香于是自觉去推门,才将门打开,浓郁酒气便扑鼻而来,有一人趴在桌前,头浸在洒在桌上的酒水中,呼呼大睡。
      梅香捏着鼻子走进去,差点踢到地上的酒瓶跌倒,脚下不由小心起来。望着这般情形,她突然觉得难过,愧疚感又浮上心来。从前她不会愧疚,因为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不理旁人悲喜。可陆显扬苍白的病容和陆展风烂醉的颓唐样却刺痛了她,让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
      她反思着自己的行为,不由回忆起那日清晨在梅园发生的事。

      “这里便是梅园。”陆展风盯着面前生得郁郁葱葱的梅树,轻声道。
      “嗯,模样没怎么变。”梅香应着,跟他一同看着那株树。
      两人都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看着树,看鸟儿歇在它枝头鸣叫不止,看阳光慢慢移动照在树上筛出缕缕光影洒在他们身上,看风摇树摆沙沙作响……
      梅香盯着面前的梅树,突然笑了,瞥一眼身侧的陆展风,然后身子一晃,晃到他面前翩翩起舞。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琴瑟笙歌,只有微微风声与枝叶摩挲声,梅香却跳得很投入,年轻的身体摆动着,柔软如蛇。
      大抵每个女子都是这样,耗费心力只想将美丽展示在心仪的人面前。
      她舞着,身子急速旋转,使尽浑身解数展示自己的美丽,想将他的目光留住,身上环佩啷啷作响,裙裾衣袂翻飞,三千烦恼丝在风中纠缠不清,若堕落凡尘的仙子。
      陆展风盯着她,面上不见波动,眼底却是暗流汹涌、变幻多端。
      觉察到陆展风的目光停驻,梅香不禁喜上眉梢,舞得更淋漓,恨不得化了蛇缠住他不放……
      待一舞作罢,梅香已是双脸酡红,气喘吁吁,却仍眼波盈盈盯着陆展风。
      良久,陆展风都无动于衷,她心里焦急却抛不开矜持,只能目光灼灼望着他,催促鼓动他。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陆展风才开口,“不管你是寒梅也好,梅香也好,往事已矣……都弃了吧。”
      “为什么?”梅香诧异追问,不可罢休。
      陆展风转头不再看她,盯着枝叶繁茂的梅树,神色怅然,过一会儿才启口轻轻叹道:“半生已作浮萍过,回首亦是错……一切俱往矣,何须再费周折,徒生事端……”
      “可是……”
      梅香还想争辩,陆展风却突然拧头朝她苦涩一笑,云淡风轻道:“你青春正茂,而我已经老了呀……”
      “去吧,孩子,我不过是你绮丽的假象,你的良人就在不远方……”
      梅香竟鬼使神差听了他,乖乖朝园子外走……

      如今看他神色,梅香心头一阵悲戚。他有多么无奈呢?感情还未开始便凋谢,心爱的女子死在自己怀里,安稳二十年又出来她这灾星,硬是要横在他们父子之间离间他们关系……
      弃了吧。
      心中有个声音说。梅香盯着他,眼眶有些发酸。
      弃了吧。
      那声音继续说。梅香的眼泪盈盈欲坠,不甘、不舍,意难平。
      该醒了,弃了吧。
      那声音毫不容情命令道。梅香的眼泪滑下来,掩住嘴,第一次哭得这般隐忍压抑。或许正如他说,一切只是绮丽的假象。
      梅香望着沉睡中的陆展风。他的确老了,身躯不再硕壮,没有少年人的阳光,沉沉暮气笼在身上蕴藏沧桑。额上细细纹路随着呼吸舒展,肌肤不再紧致年轻,眼下青影浓重,不过几日光景就憔悴如斯……
      梅香正欲转身,却听他轻轻咳嗽起来,眉头拧作一团,连带着眼角皱纹绷起,更显沧桑。
      他咳的越来越急,还从袖中掏出一片帕子掩住嘴急促咳着,良久才缓过来,将帕子塞回袖中,继续睡。
      他动作自然随意,梅香却一眼瞥见他手中隐隐一抹红,急忙走近身去扒开他手看,竟是一抹血迹,尚温热,是自他口中咳出的。
      她心底一片慌乱,伸手想去扶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天人交战之际,陆展风突然抬起眼,冷冷盯着她。
      “你来做什么?”
      “你……你是不是病了?”梅香怯怯问道。
      “没有。”陆展风云淡风轻回答,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梅香的眼泪颗颗坠下,盯着他觉得心疼,“明明就是!有没有请大夫?严不严……”
      “梅香,或许你爹娘对你疏于管教,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你的声名不好……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陆展风背过身去,刻意拉远彼此距离。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梅香满脸泪痕,锲而不舍追问。
      陆展风不吱声,面向她的背将所有情绪遮掩,令她无从看清。梅香扑上去想看看他表情,却被他闪身避开,一晃眼人已立在门侧,款手向外。
      “梅小姐,请吧。”
      梅香走到他面前,紧咬唇瓣盯着他,心有不甘。
      “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
      陆展风站在那盯着她,揣摩不定情绪。他沉默着,目光深邃,似欲言又止却什么都没说。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败下阵来。
      “你说服我爹早早答应给我和你儿子完婚,是不是怕我缠着你不放?”梅香盯着他,目光中的柔和渐渐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凌厉。
      陆展风依旧不说话,只是撇开了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哼……”梅香冷笑了声,神色凄楚。
      陆展风背过身去,不再与她僵持,走向里边,似是用他的行动表决自己的态度。梅香随着他的动作跟着转身,目光相随,心随着他的步伐一点一点被撕扯,痛意藕断丝连袭来……
      最后,她终于转过身去,没有往前走,跑了出去……

      大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陆显扬在得知自己和梅香的婚期已定下后,身体像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不过三五日便好了。
      陆家开始张灯结彩,布置婚礼,准备迎接新嫁娘。
      而梅家这边,回到家中的梅香却整日心神不定,郁郁寡欢,总闷在房中不出来。家中众人以为她是思念未婚夫,不甚在意。

      出嫁前夕,梅香又梦见了那个站在梅树下孤芳自赏的女子。她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觉到那女子的眼神,平静无波透着丝丝清冷,看破红尘一般澄明。
      风吹动她雪白衣袂,朵朵红梅翻飞,如云乌发翩跹,黑白二色相映益彰,衬得她气质出尘,超凡脱俗。
      醒来时,梅香出了一身汗,全身虚软,像大病了一场。
      声音卡在喉间如鲠在喉发不出来,屡试失败后梅香只好重新躺回床上,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梦境忘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香人还未睡踏实,便又被吵醒,有丫环来唤门,不待她起身便自行推门进来了。
      梅香只见梅夫人与两妇人带着一群丫环婆子鱼贯而入,一个丫环手捧金盆盛着热水,两个丫环手拿托盘用红布遮掩,另有拿着其他物事的……犹是半夜,她们便准备开脸上头了。
      梅香轻叹一口气,任由丫环扶她起身,领她去沐浴换衣。
      待洗净全身,梅香又被丫环领出来,坐在镜台前任她们摆布折腾。
      红线牵扯绞着脸上细毛,梅香疼得皱眉,双脸发红,却乖乖仰着脸让喜娘将脸上的细毛绞净方便上妆。梅夫人和两妇人坐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反复念叨、叮咛嘱咐,没个消停。
      “你出生那天满园梅花怒放,芳气袭人吹进产房……那时便知你长大必是美人胚子,如今真的长成了美人儿却要离开娘亲了……”梅夫人掩着脸,伤感道,依依不舍。
      梅香盯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喜娘已拿了梳篦给梅夫人,让她给自己女儿上头。
      梅夫人笑着接过,开始给她梳头,梳一下,口中便念一句吉语。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烛火摇曳,夜风凄凄,梅香只是神情恍惚地盯着窗外那株老梅树,歪曲枝干四处纵横伸展,枝叶葱茏罩着郁郁夜色,小小青果藏于绿叶之下,没有孤傲花朵点缀,显得平庸无奇。
      不知名情绪袭上心头,梅香突然觉得惶恐,很想逃开,母亲已经将她的头发绾起,小心翼翼梳出一个芙蓉髻来。梅夫人将一枝金步摇插\\进她发中,飞凤翱翔,凤尾缀着串串流苏在她额前颤抖,雀跃生动。
      梅香看着镜中的自己。绞净了细毛的脸红扑扑,皮肤细致白嫩,娇艳欲滴,正是好年华。此时还没上妆,脸上没有脂粉粉饰显得自然清秀,眉是眉,眼是眼,素净分明。
      见她盯着镜子出神,梅夫人顿了顿动作,凑近身去,笑道:“我家香儿真是国色天香,夫君见了定然欢喜。”
      梅香羞怯,却隐隐露出笑意,近段时日的郁结竟消了大半……

      陆展风自后来出了寒梅之事后,便收了心,专心管理家中田产和经营当铺生意,渐少在江湖走动。不过儿子的婚礼上,还是很多江湖旧友不请自来,把气氛弄得比县长儿子娶媳妇还热闹。
      此时,整个陆府都披红挂绿好好装饰了一番,喜庆张扬。陆展风领着儿子陆显扬捧着酒杯穿梭在宾客之间,一席一席敬酒,均是红光满面。
      安静坐于席内的寒雪此时脸上阴翳也褪了不少,有女眷上前敬酒道贺均是笑脸相迎,有应无挡,杯杯下肚。

      前院觥筹交错,热闹翻天,而后院却显得有些冷清。
      陆显扬的新房,连窗纸都换成了红色,窗扇上贴着剪花龙凤呈祥、鸳鸯戏水……一片喜气。
      梅香安坐在撒满喜果的百子被上,红盖头上流苏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张扬,胸前长命锁也是微微颤动,似泄露她的紧张。
      也不知等了多久,随着闹哄哄的人语声,房门终于被推开。
      梅香心中一颤,捏紧了袖中喜帕,将有些弓曲的背脊挺直,深吸了口气。
      “听闻新娘子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新郎官你就掀开盖头让大伙看一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呀……”
      闹洞房的人推拥着陆显扬走进房,笑闹着要他掀开新娘的盖头让他们瞧一瞧。
      “各花入各眼,不过是传闻而已。众位还是别难为我了,惹了娘子生气今晚怕是不得安生……”陆显扬推挡着,面挂微笑。
      “没想到梅小姐这么厉害,才踏进你陆家门槛就把你这新郎官治服帖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惧内……”
      陆显扬笑着,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嘴上也很客气,“众位莫怂我,我家娘子刚进门,你们若是把她吓跑了,我找你们谁赔去呀?”
      “不行!不行……那么轻易就饶你,这还叫闹洞房么?新郎官你就在大伙面前掀一掀盖头让我们瞧一眼新娘罢……”有一人不待其他人反应率先出声,步步紧逼。
      “就是……就是……只瞧一眼,看衬不衬得起新郎官的英俊潇洒呀……”一群人跟着起哄,嬉笑声一片。
      “听闻梅家小姐生性泼辣,咱们还是莫扰了人家兴致……”有人在一旁小声劝慰。
      众人互看一眼,均不动声色。少顷,犹是率先起哄者先开口,“行行行……吃几杯酒便放过你……快快快……”
      陆显扬推挡不过,那些人强灌了他几杯才作罢,适可而止退了出去,继续到前院喝酒耍闹。

      送走那些人,关上门,陆显扬站在原地顿了顿,醒了醒酒气才走近她,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坐下。
      梅香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呛得她很想打喷嚏,适才被那些人闹得心里有些窝火,想要发作,却听到感觉到衣料窸窣声响,陆显扬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下一慌,气又不翼而飞。
      “梅香……”
      陆显扬轻唤,隔着盖头,梅香仍能感觉他灼灼视线正盯着她。她的脸不由发烫,幸而有盖头掩饰才稍定心神。不过,很快她就觉察有双手触上了盖头的底端,准备要将它掀开,动作庄重轻柔,她甚至感觉到那双手有些发抖,心中的紧张不由松散了些,有丝感动泛起。
      盖头掀开,梅香首先看到的是陆显扬的眼,清澈明亮,映着她娇艳模样,满心满眼。
      “梅香,我们是夫妻了。”陆显扬望着她,目光炽热,笑容明朗。
      梅香倾身环住他脖颈,倒在他怀中,暗暗叹了口气。是的,他们该是夫妻。她的夫君年轻俊朗,心地善良,顶天立地……这一切才是她想要的。

      喝合卺酒时,梅香的手有些发抖,望着欢喜满怀的陆显扬心微微抽疼了下,只是一瞬便凛然地闭上眼将呛喉的酒水喝了个一滴不剩。
      喝罢,她笑起来,放下酒杯。
      “显扬哥哥,咱们以后闯荡江湖去可好?”
      “好。”陆显扬笑着答应。
      梅香的笑容更加灿烂,眼若弯月,眸光闪熠,动人心魄。
      陆显扬见了满心欢喜,望着梅香,正欲说话,却觉察门外有窸窣人语声,人影绰绰,不由无奈摇头。
      梅香听到声响,扭头看见窗下有影子,顿羞得红云满面,嗔着陆显扬示意他将那些听房的赶跑。
      “胡搅蛮缠的,不好打发……”陆显扬有些无奈。
      “那你自己睡去,莫扰我。”梅香背过身去,不理他。
      陆显扬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才起身出去,打发那些听房的人走。
      梅香在房内只听到一阵嬉笑怒骂声,没个消停。

      折腾了好一阵,陆显扬才重新回到房中。梅香还在窗边侧耳倾听留意外边动静,似不放心。
      他忍俊不禁笑了,近身去,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个满怀。
      “都走了,塞了不少银子出去。这伙人定是存心敲诈,真不好打发……”
      梅香不吱声,定定望着他,神情有些怯怯。
      陆显扬突然恶作剧心起,一个躬身,将她打横抱起,带着她轻盈的身子在房中旋转,朗声大笑。
      “啊……陆显扬,你干嘛?你快放我下来!快……”
      梅香惊魂不定,一边挣扎,一边捶打他。
      “哈哈哈……娘子,咱们安寝吧!”
      陆显扬哪里肯放,越是揽紧了她,不肯罢手。
      “梅香,我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我们成了夫妻,哈哈哈……”陆显扬笑着,恍若从未如此开怀过。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雨、他乡遇故、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今日他总算沾上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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