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三步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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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黄光幽幽靠近，光里映出一张老人脸愈发清晰。我汗毛倒立，喊了一声，“喂！小儿！”就自顾自往前跑。心惊胆战回头看时，那光影一晃，突然灭了。但那带路童子竟也不见了。我心中打鼓，此处回廊七转八弯，互相连通，淹没在雾气里。阁楼又生得差不多模样，阴森森立在水中，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去。
站住了脚我开始思量。身上带了个火折，一个暗器盒，再无旁的。万一碰到一两个机关，不够看的。我将暗器盒捏在手中，照着先前练习过的法子轻微地掂，很快咔地弹出一枚突钮。我稍定心，立在雾气中看不清周围，便探手，预备摸着柱子前行。不料忽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是一种有人靠近我的感觉。
我一咬牙猛回过头，动作太大，但闻惊叫一声，什么人摔在地上。这声音竟是刚才那不见了的童子。我心中恻隐，手及时收住。那童子惊道，“尹相公，是我！”
他惴惴站起，拍拍裤腿，“转眼不见了就猜尹相公是否跑岔了道。真叫小的好找。”
我仍握着暗器盒防备，“跑岔了道？”
那童子道是，便带我往回走。他解释一番我才会意，适才见到那黄光，我一个分神，没注意那童子拐弯，便直走了，于是才同他错开。还央求我万万莫将让我跟丢的事说与邱辰星听。
又是好一通绕，那童子终于将我带到一间房前。房中亮着灯，在窗格上映出一人剪影。我怀着满腹恶气走进那屋，但见左首窗前一个红木几案，案后坐着个人，端着本什么书在看。正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心想，好你个邱辰星，前堂坐了那么多客，你倒躲在此处浑水摸鱼。
邱辰星见我来了，将手中那书放下，对着那几案前头的椅子道，“请。”
我咧开嘴满面春风作揖道，“哎呀呀，咱又见面了邱大阁主！”挑了离他最远的椅子一坐，“托你的福，我没死成，嘿。”
邱辰星，“木兰，上茶。”
守在门口的童子端来个小茶盘搁在我手边的茶几上。以葱白似的手指掇了些颗粒放入一只五彩琉璃壶中，注水，动作轻柔好看。
我没见过这等半透明的茶壶，心下好奇又不好显露。那童子又以一只琉璃彩杯奉上泡得酡红的茶水，顿时香气四溢，闻得满鼻子酸甜。我更是没闻过如此香甜的茶，闻得入神。
茶童看穿我心思似的，细声软语介绍道，“这是以各类时令果品风干制成的果茶，”又从一旁瓷罐中捻了些细粉在杯中，“这是蜜香。茶半凉时香气渗透，甜酸适中，是品茶的最佳时刻。尹相公请慢用。”说罢收起香粉茶包，躬身离开。
屋中只余我与邱辰星二人。余光感到他那张面具对着我，颇有些背上发毛，便低头吹茶。他竟是半句话不说，就看我吹。我装模作样吹了一会儿，腮帮子都吹僵了。心中七上八下，不敢松懈，一手始终按住暗器盒。见沉默得尴尬，道，“邱阁主可是茶里行家？”
邱辰星，“略懂。”
我，“依我看略懂便是非常懂。”
邱辰星，“……”
邱辰星不答，直接无视我。我尹宝绪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脸皮子厚。故也愈挫愈勇，权当自言自语，道，“阁主大哥，老古人说的好，茶逢知己千杯少，我一人饮茶几多无趣，不如你赏个脸，与我共饮一杯？”
心说他若要喝茶，还真得卸了脸上那劳什子，赏我个“脸”瞧瞧。
一路跟着个公子哥儿来南京，我却也晓得了茶大多是指茶叶一类，乃是附庸风雅彰显品味的利器。然而这邱辰星先是摘了荷叶熏香制茶，这回又将瓜果风干泡茶，多有些与正经茶道叫板的味道，不知是别出心裁还是不懂装懂。只不过那既苦又香的“正经茶”，我也不大会喝，难懂其中乐趣就是了。
邱辰星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一手倦懒地支着脑袋，面朝着我，似乎也无敌意。那桌上的香炉游丝悠转，一股异香，还挺好闻。
我又道，“阁主大哥莫非也‘略懂’熏香？”
邱辰星，“略懂。”
又没了下文。我心说此人也太难相处，请人来喝茶又不言语，不耐道，“嗯，略懂略懂。邱阁主你的为人我可是半点不懂。”他轻哼一声，大约是冷笑。你冷笑，我也冷笑。两人对着笑了一会儿，忽闻外头童子急道，“叶帮主！万万不可进去！叶帮主！”
下一刻一声巨响，我惊得回头，只见门被一脚踹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飞身而入，身后还追着个梨花带雨的童子。那男的手一甩将童子摔到地上，一脸蛮横健步朝邱辰星走来，咬牙切齿道，“邱辰星，我们又见面了。”
我忙的往旁边闪，将那童子扶起。那童子要退下被我拉住，心想来者不善，万一那两人打起来，我还得有人带路开溜。邱辰星倒是淡定，坐在那处纹丝不动，看着那不速之客走到他面前，道，“叶帮主有何贵干。”
“哼，有何贵干。”那叶帮主显然是气急了，“邱阁主是个爽快人，叶某不妨直说。一个月前，隆鑫镖局给卢龙派刘掌门送的镖，叫人劫了。这件事邱阁主可有所耳闻。”
邱辰星笃定，“在下素来不问江湖事，此事闻所未闻。”
那姓叶的回头瞟了我一眼，甚不友好。我被莫名剜一眼，心知江湖人脾气暴，动不动就迁怒他人，也不想看热闹了，只想快溜。
“叶某也未曾料得，这劫镖，是个计中计。”“计中计”三个字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末了顿一顿，仿佛在等邱辰星反应，见邱辰星不为所动，又接着道，“卢龙派的镖前脚被人劫了去，后脚，那劫匪也被人劫了。东西就又落入了第三方手中。即便是叶某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也不得不赞叹他们手法干净利落，将人杀得一个不留。若非叶某认出其中一人的武功，这事恐怕就无人知晓了。邱阁主可有兴趣知道，我认出的是谁。”
邱辰星，“既然叶帮主这样说，犯事的自然是我阁中的人。”
那姓叶的哈哈大笑，“邱阁主果然是个明白人，那又何必装糊涂。我的人同隆鑫镖局两败俱伤，下一刻就有第三者插手将货夺走，这是不是太巧了些？不瞒你说，叶某怀疑，来挑唆我带人劫镖的，和后来暗算我的，莫非是同一票人。”
我一听，他娘的，原来去劫镖的人就是这姓叶的！俗话说的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若继续呆着，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不灭我口简直是天怒人怨。拔腿就退到门口，刚要出门不提防突然横出一手将我拦住。我吓得一顿，抬眼看去，不知何时，那兰剑清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门口。我要钻，他就挡下面，我要跳，他就挡上面。
我，“……大侠……我我我知晓你武功高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为难我！”
兰剑清不做声，也不让。
那姓叶压低声音，“邱阁主既说不知，想必不是你指使的。恕叶某一言，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属下，莫要让他们再上外头闯祸。这小小一个破阁楼，本也惹不起什么大门派，何必叫他们自讨苦吃。邱阁主，你说是也不是。”
那最后几字突然发力，我竟听到几声交手的声音，随后是那姓叶的一声惊叫。匆匆瞥一眼，看到邱辰星依旧坐在原处，单手捏着姓叶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香炉灰里。姓叶的想把手拔掉，拔了两下也是拔不回来。邱辰星这么端端地坐着，仿佛一丝力气也没用，不紧不慢道，“叶帮主可知这是什么香。”
姓叶的恨极了，“不知。”脚一蹬，暗中发力，那手还是被牢牢按在香炉灰里。
邱辰星，“菊笙前几日从吐蕃回来，给我带了两炷香，叫做三步香。”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姓叶的一听到菊笙的名字，浑身就抖了一抖。
邱辰星那口吻轻巧得如同唠嗑，“三步之外，是清香，三步之内，就是剧毒。如若不服解药，一个时辰内便会内脏腐烂，两个时辰内自内而外，尸骨无存。”手一松，放开了那姓叶的，“叶帮主请回吧。”
邱辰星说这话时，那一炷香正对着姓叶的鼻子。别说三步，那距离不过三寸。
我一听头皮一阵发麻。这混蛋也没提醒我一声，竟是想连我一起做掉！心想幸好刚才挑了最远的椅子，否则差点着了道。往深的一想，那菊笙说是略通医术，原来如此——医毒本是不分家的。他说略通医术，其实是毒术才对。
眼看小命不保，那姓叶的声音发颤，“邱辰星……你好毒！”
邱辰星好声好气道，“叶帮主，你是真糊涂。你可曾想过，如果是卢龙派亲自将送镖之事泄露给你……？”
姓叶的虎躯一震，“你说什么……？！”
“卢龙派借这趟劫镖之事除掉了你两个拜把兄弟和帮内的一众高手，是也不是？”
“……是。”
“但是身为青玉帮帮主的你却侥幸逃脱。你猜，刘渊昨日来见我，说了什么？”
姓叶的虎躯再震，“不可能……刘渊是我爹的至交……怎可能……想杀我！”
我心说你不也想劫人的镖么，人想做掉你有何稀奇。
邱辰星，“依照刘渊的心性，如何敢将玉交予隆鑫镖局。那趟送的是假镖，明白了么。”
……哪块玉？
姓叶的双臂发颤，许久，悲痛地大吼一声，“刘渊狗贼！叶某不杀你誓不为人！”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就晃悠悠回过头朝门口走。我这才看见，他脸上那表情甚是讽刺，显然是害怕到极点还强装镇定。未走出几步，他回头噗通就跪倒，给邱辰星连磕了三个响头，“邱阁主！叶某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刘渊想要得那块玉，绝对会对阁主你不利！我愿与阁主联手，铲除刘渊！”说罢跟捣蒜似的磕头，不住求饶。
那邱辰星低笑一声，温声道，“叶帮主不必如此，请起吧。我原也不打算真的害你。”说罢从桌边的匣子里摸出一颗丸子来，递给那姓叶的，“今日之言，你须得记得。”
那声音温柔得我汗毛倒立，姓叶的如蒙大赦，大声道，“叶某谨记，不负阁主！”，战战兢兢接过解药，谢过了便起身走。边走边手抖着将那颗丸子送入口中，离了屋子。
我待要跟着离开，那兰剑清又是一拦。
邱辰星，“尹公子，茶凉了。还带些温时是最香甜的。”
我心知逃不掉了，赶紧双手举起，“我！我什么也没听到真的！我对天发誓！”恨不得将心肺掏给他。邱辰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盯着那香拼命摇头。刚刚看见分明唯一一颗解药也没了，我就是死也不过去！
我这头抱定了主意，不料邱辰星清冷道，“尹公子可知这是什么香？”
我心中大哭：不想知道！
邱辰星，“以橙，苹婆，甘蔗，梨，四种食剩的果皮风干制香，名为四弃。物虽低廉，味则清雅，那等匹夫是没闻过的。”
我冷不丁一怔，“……那等匹夫？”
话音刚落，门外嗵地一声如沙包落地，在安静的回廊里带起一声回响。听着那声音，我目瞪口呆看着那张银面具。烛光一跳一跳，映亮那张面具，诡异得如鬼煞一般。
兰剑清转到门口道，“阁主，姓叶的死了。丢进湖里吗？”
我愣在当下。邱辰星掇起那放“解药”的匣子，不紧不慢收到抽屉中，问，“剑清，卢龙派的五行阴阳掌你会吗？”
我看着他收匣子，心中咯噔一下，惊恐道，“……这解药才是毒？！”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三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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