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盛宁

3、第三章

　　半个时辰后我出了冰心堂，一路打听着到得一处幽静宅院。这家主人一眼便看出是个不愿引人注意的，蛮子门竟设在小巷子里。院子里也没什么艳丽的花木，从烟灰色的外墙往里看，仅能看到几株松柏墨绿的针叶。如此看来，萧无意倒是没有诓我了，想起临走时，他说的话，我不禁有些发愁，那可真是个麻烦的境况。
　　我站在门前，闷闷地抬头看门簪上的金红小匾，“陆府。”我喃喃念道，“既然不欲与人知晓，那么这‘陆’也非本姓了，难怪我来七溪的时日也不少了，竟没听过这户人家。”
　　正在踌躇间，耳尖微微一动，熟悉的嗓音窜入耳中：“平安，娘还没起么？”
　　是屏之！我大惊，方才心神不定竟没注意有人走近，看样子是已到下学的时候了。眼下得想法子不与屏之碰上，这宅子是龙桥街最末一幢，若从这小巷子里出去势必会与屏之打个照面，偏生这蛮子门设在小巷里头不说，还是个死胡同，左右是出不得这巷子了，我听得声音越来越近，一咬牙，现出狐形，也顾不得脏，藏进了角落里的一堆破竹筐中。
　　下意识地用尾巴圈住身子，我半张狐狸脸都埋在尾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地从竹筐缝隙中向外张望。
　　只见屏之同一个小仆走了进来。跟在屏之身边的小仆絮絮道：“夫人不愿用药，我们这些奴才有什么办法，少爷和夫人母子连心，有空多劝劝夫人，兴许夫人能有点儿精神。”
　　屏之皱着眉道：“娘总是这个样子也不行，听闻冰心堂当家医术卓绝，怎么不请他来看看？”
　　“诶呦，请过了。”那小仆苦着脸道：“那位先生也是个脾气大的，说是夫人不配合也就没有治疗的必要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心什么药••••••”
　　“心病还须心药医。”屏之神色黯然，轻轻叹了口气，看得我心疼不已。小仆上前拉起门环敲了敲，朱红门扇“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人家佝偻着腰迎出来道：“少爷下学了啊。”
　　屏之点点头，往门里走去，我动了动尾巴，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忽的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尾巴尖传来，我尖叫一声，跳起来，那咬我尾巴的小老鼠“吱”的一声往墙角一窜，便不见了踪影。
　　我疼得厉害，捧着尾巴细细舔着，突然身子一轻，竟被人抱了起来，只听那小仆欢喜道：“少爷，是只小狐狸！”
　　我捧着尾巴，茫茫然就被那小仆递给了屏之，鼻尖嗅到那淡淡的药草味，便不由自主蹭了蹭，屏之微微笑道：“好粘人的狐狸，怎么会在这里？”
　　我仰起脸便看见屏之那精致秀美的容颜，他带着笑意揉了揉我的脑袋，道：“看样子像是无主的，放它在城里乱跑定会被抓了去，不如先养着，就当是给娘积德吧。”
　　我被屏之摸得舒服，只晓得眯着眼哼哼了，待回过神来却已经不见了屏之，只有那个叫做平安的小仆，一面将我放进一只铺了软垫的小竹篮，一面啰啰嗦嗦道：“你这小家伙是上辈子修的福气，碰上了我们家小少爷，要不然铁定会被捉了做皮子。不过你个子这么小，也剥不出多少，摸起来倒是舒服，看起来也很干净，说起来城里怎会有狐狸，果然是有主的吧。”
　　我不耐地抖抖耳朵，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房间一看便知是婢女住所，虽然布置得很简朴，东西不多，但桌椅用具皆样式大方，显见地位不低。
　　正打量着，身后便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身，一个修长的少女站在门口，挽着百合髻，发环中却不是婢女们惯用的红绢环，而是深蓝色的碎花，衬着乌黑发髻，雪白脸蛋，显得整个人有种特殊的冷厉艳色。
　　平安一下子站起身来，退到一边，嗫嚅着道：“这个•••是少爷•••”
　　“少爷？”少女挑起眉，杏眼微眯瞟了我一眼，神色甚为凌厉，“这东西放这儿是要我来照顾么？”
　　“呃•••是•••”平安连头都不敢抬，从我这里看去，他的腿甚至在微微打颤。
　　少女皱了皱眉，道：“既然是少爷的吩咐，就搁这儿吧，你可以走了。”
　　平安闻言，像只受惊的小老鼠般一下就窜了出去。少女倚在门边，带着点冰冷的笑意看着平安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拐角处。
　　她低头看了看我，轻声喃喃：“既入了这家，就得听主子的话，可别干出吃里扒外的事儿啊。”
　　我动了动耳朵，心里头有点怪怪的，还没等我想出点什么，便被抱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少女的手非常温暖，她随意揉了揉我的耳朵。
　　“有些脏。”她蹙起眉，向外唤道：“八月，打盆热水来！”
　　“诶！”隔壁传来清脆的答应，不一会，一个翠绿衫子的小姑娘捧着铜盆轻快地走了进来，将铜盆放在木架上，她转脸瞧见我，欢喜地嚷嚷道：“好可爱的小狐狸，之槐姐姐，哪里来的？”
　　“端正些！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之槐斥责道，嘴角却带着几分亲昵的笑意，看起来相当喜欢这小姑娘。
　　八月吐了吐舌，笑道：“之槐姐姐要给小狐狸洗澡么？”
　　“少爷不知哪里捡来的，放在我这儿了。”之槐拎起我脖颈处厚厚的毛皮，毫不怜惜地丢进盆里，我吃了一惊，狐狸惧水是天性，我虽化成人形多年，但总还是狐族的，忽然间掉进热水，下意识地便扭身往外逃。
　　爪子才刚刚搭上盆边，一只手便按住了我的脊背，纤细的手指正正好捏住了我的脊梁骨。我立刻僵硬了身体，尾巴一下炸了开来，素手的主人轻柔道：“往哪儿逃？”
　　我眨眨眼，绝望地想，原来这也是个碰不得的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