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沦波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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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在船上，各人都常在舱内甲板各处走动，尹千觞一人却因为晕船，几乎就没下过床。他上船前一天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登船就吐个不停，最后几乎觉得胆汁都吐出来了，心头的烦恶之情却还有增无减。风晴雪每日在他床边照顾他，直让他不好意思起来。
“妹子……你别总留在这儿，也跟方小公子他们上甲板去玩玩，这船舱里面多无聊啊，你一个小姑娘，可别在这儿闷坏了。”
风晴雪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是情愿照顾尹大哥的，我不怕闷，尹大哥你一个人在船舱里才闷呢，有我陪你说说话，那就好多了。”
“哎，妹子，我真没什么事了，也晕了这么多天了，习惯了，嘿嘿，等过阵子不晕了，我就自己到甲板上去喝酒……”他说得兴奋起来，一时忘了形，从床上坐了起来，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
“尹大哥！你又要吐么？”
尹千觞脸上表情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惊愕，看得风晴雪几乎愣在原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阵子，尹千觞慢慢平静下来，挤眉弄眼地朝她一笑。原来尹千觞这几日吐得多了，已摸出了门道，他每日只勉强喝些米汤，肚里没货，干呕倒比正常的呕吐更难受上几分，因此每次一有作呕之意，他就立时捂住嘴，强行将那烦恶感压下。
“你看，妹子，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出去吧，我一个人躺会也好。”
“真的没事么？”风晴雪将信将疑，不放心地慢慢走了出去。
尹千觞像是放下了浑身戒备，一下子倒在床上，不一会就微微打起呼来。
“千觞真是好兴致。”一个声音忽然从舱门那儿传进来。尹千觞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
只见欧阳少恭从门外慢慢踱步进来，脸上带了几分促狭的笑意，道：“千觞在病中，还这么潇洒自在。有晴雪姑娘陪伴，想必这病榻之上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吧？”
尹千觞被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只好陪着笑脸道：“呃，嘿嘿……没的事，我这几天吐得昏天黑地，不要说是姑娘了，就是放一百坛美酒在我眼前，我也没那精神去饮……哎……”
欧阳少恭见他神情萎顿，确实所言非虚，皱了皱眉头道：“晕船并非病症，却是无药可医。你若仍心烦难抑，便取些生姜含服在嘴中，生姜性辛，或对晕眩呕吐有些益处。”
“呃……可让少恭费心了，唉！”他扶着额头，不住地摇头叹气道，“我这次跟来，没帮上你什么忙，也没弄清那百里屠苏暗中在捣什么鬼……咳，反倒拖累你们了。”
“千觞哪里的话，”欧阳少恭将视线移开一些，望着那门厅微微出神，“既然他有所行动，便让他放手去做，我们静待其变，岂不更好？再说……有我在，千觞以为那百里屠苏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眉峰上挑，神情冷冽，看得尹千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哈，少恭说的有道理，那小子浑身透着股邪气劲儿，不过有你亲自守着，呵呵，那一定是不会出什么差池了……”
尹千觞正摸着头赔笑，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尹大哥？你睡醒了吗？”
“啊？妹子！哦……我、我睡得差不多了，你……你有啥事？”他急急忙忙又躺倒在床上，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风晴雪端着一只木碗从外头走进来：“尹大哥，这是延枚小哥告诉我的，说是含生姜可以缓解晕船……咦？少恭你也在？”
欧阳少恭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在下听闻千觞身体不适，便来探望一番。晴雪姑娘，你对千觞可着实是照顾备至啊，呵呵……”只见他这么笑了一笑，便拂袖向着舱外走去。
风晴雪望他的背影，心里隐约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一回头，就看到尹千觞整个人像个煮熟的虾子一般蜷在床上。
“咦……尹、尹大哥，你做什么？”
“妹子……那生姜味道太重，我含着只会更恶心啊，要不这样，你去给我找瓶酒来……我就着酒喝，嘿嘿，这样就没事了！”
“不行！”风晴雪忽然正色道，“晕船忌荤腥酒肉，这点我不能答应你！”
尹千觞听她这么说，顿时泄了气，又往那床上一倒。
“尹大哥，你起来……起来……”
两人把那木碗推来推去之际，忽然听到方兰生的声音吵吵嚷嚷地传了进来，叫声之中似乎大为激动，隐约听到像是在说“找到了！”一类的话语。
风晴雪从舱门里钻出来，看到百里屠苏正环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朝着甲板的方向看去。
“我、是我发现的！”方兰生从甲板跑进来，高兴得脸都红了，“少恭！少恭！你来看！那儿有个海岛！一定是祖州了！”
欧阳少恭看他这么兴奋，便也微笑点头道：“小兰果然厉害，在哪儿？我来瞧瞧。”
红玉朝着一旁的向天笑问道：“向老板，小兰发现的那个海岛，平日里渔民出海，可曾发现过？”
向天笑抽了口烟，慢慢说道：“开了这几天了，早就偏离一般的航道啦。我出了这么多年的海，倒是真没见过这岛。”
“可是哥，”延枚在一旁接口道，“我看那海岛小的很，怕不能是那什么祖州吧？”
“唔……”
红玉笑道：“那祖州是大是小，却也无人清楚，上岛看看也好。”
“要上岛吗？”襄铃拍手道，“不知道那岛上有没有那个仙草呢？”
风晴雪听到这里，也跃跃欲试起来，但她忽然发现身旁的百里屠苏仍是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得奇怪地问道：“苏苏……你不想去那个岛上看看么？”
百里屠苏回过头去，冷冰冰地说道：“我说那岛一定不是祖州，上去浪费时间做什么？”
风晴雪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兰生这时候刚好从他们两人身边跑过去，听到百里屠苏这句话，差点就要气炸了：“你……好你个木头脸！你怎么知道那一定不是祖州？哼，我看你是嫉妒！少恭，别理他，我们上岛去，要是找到了那不死草，我，我替你采！”
欧阳少恭笑道：“好，那就多谢小兰了。”
沦波舟慢慢朝着那小海岛开了过去，几人都活络了起来，准备到那海岛上去一探究竟。船刚一停稳，方兰生就迫不及待地跑下了船，在那沙滩之上一路跑，一路大喊大叫道：“少恭！快下来！”
“哎哟妹子！等等我！我也要下去！”尹千觞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在船上躺了这么多天，脚下虚浮，差点便要滑倒，风晴雪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尹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尹千觞嘿嘿一笑道：“晕了这几天船，好不容易靠岸，再不下来走走，我这条老命可要送在船上了……我说妹子，走快些……”
延枚同几人一起下到岛上，向天笑则留在沦波舟上守着船。沙滩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低矮的小山丘，襄铃跑得快，已经一路爬上了那山丘。
不光尹千觞，众人憋在小小的船舱之中，多日来第一次脚踏实地，都有些兴奋，又心想这说不定便是传说中的祖州仙岛，或许脚下随意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便是可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草，一时间，几人或是登高远眺，或是低头细寻，或者干脆在地上打起滚来，乱成一团。
但过得不多久，几人便发现那小丘之后，只有一片树林，里头隐约看到有些猕猴上蹿下跳，再远处便又是沙滩海岸，除此之外，一无他物。
众人看这海岛如此狭小，心下便都泛起了怀疑，只有方兰生还嘴硬道：“也许这岛上……别有洞天也说不定呢？”听他这般说，几人就都分散开去，把岛上四周仔仔细细搜过几遍，却仍是找不到什么奇异之处。
“我看啊，猴儿发现的这岛，不是祖州……却是个猴岛罢！”红玉说到此处，捂着嘴只笑个不停。
“……什么猴岛！女妖怪你你你……”
“什么女妖怪、女妖怪的……”襄铃气鼓鼓地走到欧阳少恭身旁。
“小兰莫急，此处虽不是祖州，却也别有生趣，”欧阳少恭微笑道，“不如今日就在此住下，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如何？”
几人听到这里，都拍手赞同，他们坐了这几日的船，精神都有些不济，这下倒是中了各人的下怀。襄铃立刻跑回船去，将这件事告诉了百里屠苏。向天笑在岸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沦波舟停妥，便同两人一齐下了船来。
风晴雪同方兰生在那树林里采得了不少野果，当做这日的晚餐，尹千觞却四处奔来奔去，说是要找猕猴们酿的“猴儿酒”来喝。天色渐暗，他们又在沙滩上燃起篝火，烧了些鱼汤，将采来的野果在火上烤了，热腾腾地吃了下去，又玩闹了半晌，终于各自睡下。
第二日，众人重又回到沦波舟上，一路向东行去。几日之后，那海上风浪渐渐大了起来，不复之前的平静祥和。欧阳少恭听向天笑说，船已行至东海深处，便是他们兄弟二人，以往出海也从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便料想或许祖州已近在眼前。另外几人听说之后，时常去到甲板上，向着海面四周不断瞭望，生怕一个不留神，便错过了祖州的踪影。
向天笑皱着眉头，一手紧紧抓着舵轮，抽出另一只手吸了一口烟：“奶奶的！这浪头越打越高，瞧着可不大对头！”
“哥……你说要不先潜到海底去，等风过了再说？”
几个人原本守在甲板上，终于也被摇晃得站不住脚，一个一个都回了舱内。
“……哎哟，脑袋好痛……”方兰生揉着被撞到的脑门，小声地抱怨道。
“向老板，”欧阳少恭见船舱外风浪愈大，便同他们兄弟二人商量道，“看今日这风浪，怕是几个时辰也停不了了，不如……暂且避上个一阵，待风停了再走如何？”
“嘿，我跟哥刚才就在说这个，既然你们也这么想，那赶紧下潜吧！”
“恩恩！”襄铃在一旁头点个不停，“船晃得好厉害……襄铃害怕……”
向天笑听他们这么说，便吆喝一声：“那好嘞——下去咯！”
沦波舟调转了个方向，便要开始慢慢下沉。
几人围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他操纵着舵轮。
“咦！哥，你看！前面那是什么！”延枚忽然指着前方，大声叫道。
只见海天之间，远远地有一大片乌云从天际蔓延到风浪之间，似乎将什么东西牢牢地罩在了里头。
“……难道……是龙吸水？”向天笑面色忽然一变。
“哥你傻了，龙吸水哪有这样的？”延枚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你们在说什么？”方兰生听到他们这番对话，不由得害怕起来，也伸长了脖子向外看去。
“不……不管那么多了，先下潜再说！”向天笑奋力稳住舵向，额头上竟微微冒出汗来。此时整个船身被波涛拍打得倾斜不止，舱内众人只得牢牢抓住身旁的木柱，才勉强不致滑倒。
“不必下潜。”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那声音虽低，却似乎异常坚定。
风晴雪一回头，吃惊道：“苏苏？……尹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尹千觞抓着门框，晃晃悠悠地说道：“都这样了，我还能在床上呆得住么……这到底是咋回事？”
红玉见百里屠苏这话说得奇怪，追问道：“百里公子，你说……不必下潜，却是为何？”
百里屠苏原本并不常在船内走动，每日最多的就是留在舱内休息，为此，方兰生时常嘲笑他。可今日他一出现，便是让向天笑两人不要潜到海底躲避这巨浪，几人虽然知道他平日为人机警，又常有些惊人之举，这时心里却也不免生出怀疑之情，方兰生更是忍不住叫唤道：“这么危险还留在海面上？木头脸你缺心眼了吧？”
只听得百里屠苏冷冷一笑：“祖州外围，风浪四季不歇，就算在海底躲上一月、一年，却又有何用？”
他此言一出，舱内众人都“啊”的一声，吃惊不小。欧阳少恭向他走近几步，问道：“百里少侠……此处……此处便是祖州么？”他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
“是或不是，”他一扬手，朝着船外一指，“进了那乌云深处，便自有分明。”
“什、什么？得开到那云里头去？”
“可是……”延枚犹豫道，“不是我们兄弟俩胆小，那乌云之中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万一里头不是你们找的祖州，这么贸贸然往里跑，万一……”
正在这时，船身忽然猛地转了个方向，几人猝不及防，差点便要飞出去，一时间尖叫声不断。
“哥你在干嘛！”延枚大声叫道。
这时众人已然被那惊涛骇浪拍打船身的轰隆之声震得昏头昏脑，只听得向天笑含着烟斗，嘿嘿笑了几声：“既然来了，不去看一看怎么能行？既然百里小哥说了，那我们就闯上一闯呗！老子对沦波舟可有信心，这点小风小浪怎么是它的对手！”
“向……向老板……”
几人再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统统都变成了尖叫：任他们武艺高强，此刻在大海之中，也只能像常人一样听天由命。
此时沦波舟被狂风卷着，向那乌云之际慢慢地靠了过去，若不是向天笑紧咬牙关，将那舵向牢牢地掌着，船早不知道翻到了哪里去。延枚站在他身后，眼瞧着那乌云一点一点地变大，待到得近处，更是惊得他合不拢嘴：这乌云所笼罩之处，四下似乎有几里之远，巍峨连绵的云海高高耸立，铺天盖日。却不知这云海深处，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刚想到这儿，只听到向天笑似乎大吼了一声什么，沦波舟便直直地朝着那云柱撞了过去，他见状心中惊恐至极，张嘴高呼出声，却发觉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在天地之间，似乎原本便只有这狂风巨浪、无边的海水。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沦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