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衍义》牟已

4、买凶（完）

　　对于她来说是天崩地裂，对于旁人则是一个女人缺乏对突然痛苦的应对而狰狞起来的脸，还有扭曲着的不规则身体。

　　食物没有不正常，是常吃的江白鱼，有喜欢的酱料，不免多裹了些，这个多是太多的意思——蓝芜裹了一圈又一圈，插起来时鱼肉难见，只有粉白色的糨糊自带气泡，滴滴哒淋漓不尽。

　　她总是这样，细枝末节就会暴露贪婪。

　　淮左放在餐布下的拳头痉挛似的捏紧了，又迅速松开了，努力维持着指甲轻触掌腹的正常姿态。

　　想到明明知道她就是这种人，明明了解她月球背面的每一个黑点，却还是不得不选择她做自己终生的伴侣，淮左一直悬垂着的左右皆可的决心又变得坚决了些，急切了些。

　　他放下刀叉，“我去下洗手间。”

　　隔壁又隔壁桌的白芷也他起身不久亦后跟了出来。

　　淮左的火机不放风，他因为怕冷蜷缩起脖颈，任由西装稍微怪异的裹住耳朵，因为人生得风流，看上去像是有意为之。瞥见白芷的鞋尖，他背过身，更加快速的刮擦着按键。

　　窗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屋内蓝芜推碎了餐盘，座椅倒伏，侍者和食客纷纷离座……屋外则一片静默，偶有虫鸣。

　　淮左沉重后靠，意识到什么，抬抬手臂，肩膀位置已经蹭满了餐厅外立面软石英岩板积攒的灰，他低声骂了句，懊恼着大力拍着。

　　他是肚子里有八十分货能买出百二价格的科学掮客，平时总是高高端起，造自己的神，此刻不熟练操作做着凡人动作，露出些孩子气来。

　　这一点真容终于让白芷破了矜持。

　　她上前，想帮他。

　　“走开。”

　　“嗯？”

　　“我叫你滚，听不见嘛？” 凡人在无法掩盖无能时，就会流露出狰狞，他从嗓子挤出声干燥的笑，短促的气流推着烟，从唇角流泄出，消散掉，和窸窣不停改变的树影一起，将其衬托的俊朗非凡。

　　——这种柔嫩的无能的挑剔的女人，只有新生玫瑰上的软刺可有一比了，她们生长在花的环境中，被错觉带偏，其实只是无用的一摊刺，他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还不如蓝芜，至少蓝芜有兼具精明与远见的父母，早早投资于他未显达之前，不仅施恩于他，亦施恩于他整个小家庭，用亲情道义捆绑得他动弹不得。

　　这种恩仇易转的故事古今中外都不缺啊……淮左赶走白芷后重得清净，想到这份清净很快又会失去，他几乎恼怒起自己来——当断不断，活该在这吹冷风抽冷烟。

　　食物中毒只是小惩，是的他需要练习，将来无论是自己动手还是假手于人都至少心态熟练。

　　那些故事他读到烂熟，施恩者绝无好下场，蓝芜一家自以为放低姿态便可成为例外，实在太过嚣张，应有此劫。

　　经过车窗外明明灭灭的灯光，蓝芜已经从假瞑过渡到真睡，她唇角有反光，脸因为肿胀而扁平，全身最好看是身上价格昂贵材质柔软的披肩。她坚持以别扭姿态睡在侧座，因为不想离他太远，一向如此，她对他十分信任。

　　这点信任让淮左在最后刻改了主意，他决定花钱。

　　两年后淮左在同间餐厅，点了同一道菜， “我有个表妹最爱江白，不是盘子里这种，是国产鱼种，分布地区狭小，这鱼她从小吃到大，也从大吃到小，因为不易得。

　　而这些白鱼则来自本地五大湖区，属三文鱼，生活在200英尺上下的清澈湖水中……”

　　新太太有双温柔的大眼睛，这双美目相对于她普通的相貌有些过于出色了，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滥用，整个人透露着有一说一，其余免谈的气质，十分坦诚。

　　她对淮左提到的表妹宽容一笑——这位表妹出现的频率有些过高，但她不想问，甚至再熟悉些她都不想问。

　　淮左再婚后气质变得琐碎，他的相貌一如从前冷峻漂亮，只是言语翻倍，滔滔不绝。

　　他的父母仍旧住在从前的乡镇，终于不再固执，搬入了新区，他们已无理由再和淮左的前岳父母同住。

　　故事里负心者总和施恩者同尘同灰，同入轮回……

　　大概淮左从未读到结局。

　　读与不读，都不会改变他当初决定。